钟鱼这趟打得头破血流,但脑子是清醒的。
她一直没忘记自己要干的事情。他们要捣毁祭台上面那个东西。
钟鱼不知道蔺无阙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她现在不能考虑太多,所以她就自己跌跌撞撞地朝着祭台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她花了很长的时间。
原本她以为祭台就在发出红光的那个地方,走近了才发现,原来真正的祭台是被藏匿在一个山洞中。
钟鱼一路走过来,然后就发现这里死的人,比她看到的还要多,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腐尸的臭味,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为了炼就这件神秘武器,怕都是疯了吧?
当然在疯狂的背后,更多的是阴谋。
钟鱼靠近的时候,山洞中红光忽然大盛,一瞬震得树倒石碎。
她心道大事不妙。
然而这时,钟鱼动作僵硬,仿佛是被控制住了一样。不过说控制也不全对,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理智好像还是清醒的。
她看到那里有一团黑影。
钟鱼抹去了脸上血,视线总算是清晰了,她看清楚那团影子后,顿时大喜:“蔺哥!”
站在血水中的蔺无阙低头看祭台蠕动的黑影,而听到声音后,他缓缓地抬头看她。
他看到钟鱼,似乎扯唇笑了一下,对她说道:“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极强的蛊惑性,在钟鱼的心里立刻就起了作用,她立刻就过去了。
蔺无阙身上一尘不染,强大而危险。他还是一派高冷从容,只是身在这个阴暗血腥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朝着钟鱼笑着,温柔得可怕。
沉浸在情绪里的钟鱼艰难地走过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她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死寂。
蔺无阙看她突然不动了,皱了皱眉,道:“怎么了?过来。”
钟鱼不动,甚至想扭头就走。
但是这个念头一起,她就发现不对劲了,好像她的行动由不得她自己了。
中魔障,迷魂阵。
蔺无阙还在那里,静静地看她,不过他的声音变得已经冰冷了,质问她:“怎么不过来?”
他看着她。
“过个屁。”钟鱼咬牙,狠狠瞪了一眼,道:“别装了。你不是蔺无阙!”
她大意了,因为她被砸破了头是真出事了,此时此刻内心的不安暴露得很彻底。她也是走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蔺无阙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一尘不染?
这是假象。
站在那里的蔺无阙脸上‘温柔’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冷冰冰地看着她。
他似乎也不装了,只是阴测测地说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真可惜。”
钟鱼呼吸一滞,她想要跑,但是下一刻她就被一道力量硬生生地给拽拉了过去。
“你……”
钟鱼还没来得及说话,脖子就被掐住了,痛得她面色发青。
这回她是看清楚了,这人竟然是面目扭曲的妖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蔺无阙呢?
然而这此时的妖王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他并不回话,眼神凶狠而暗藏疯狂,他自言自语道:“这天魔残魂炼化成功了,就差一点,一点小瑕疵,还缺一缕生灵魂魄,正是缺你,就是你。钟鱼,一切都是天意,你们注定都要死在我手里。”
钟鱼这下彻底看清了他的脸,他的五官被烧毁,而且此刻他的容颜被黑漆漆的魔气彻底包围了。
与其说他是吸收了天魔之力,倒不如说他更像是被附体了——
钟鱼不知道他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今生的蔺掌门堕入黑暗,他真的从头黑到尾了。
“你……什么意思?他呢?”钟鱼咬着牙,问出声。
她现在就关心一件事,他出现在这里,那蔺无阙怎么了?
“当然是他该去的地方——”妖王眼睛一片赤红,笑道:“放心,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钟鱼下意识想要反击,但使不上力气,她觉得她的脖子要断了。
他没有直接拧断,是因为他要把自己身上的反噬咒痕弄到她的身上去,然后再让她毙命!
去你妹的。
钟鱼眼角的余光扫向被黑玄铁围起来的祭台中心,之只见那里血红一片。
躺在中央的那人是泽临尊者,他的身上爬满了诡异的符纹,面上密密麻麻的几乎都是反噬咒痕。
他那凝固住的表情是震惊的,瞠目欲裂,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看那样子他像是突然被袭击,死不瞑目。
钟鱼在心里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过什么交易,但她也不难猜出他们之间必然是经历了一场诡异的厮杀暗斗,而双方就是冲着天魔残魂去的。
不过泽临尊者炼化天魔残魂,是为得到强大的天魔之力,唯我独尊,称霸修界。
然而妖王这个黑心黑肺的同伙则是在最后关头阴了他一把,把力量夺了过来,顺道将他杀死了。
所以就造成了眼前这个诡异的局面。
这个泽临尊者不是什么仙尊高人,想想他一个一心争权夺势、一心只想要得到天魔之力的人,把这外围护法的人都杀了,拿来试炼,能是什么好东西?
而妖王显然知道这一切,还借对方的手,丝毫都不沾血地把天魔残魂炼了出来,占为己有。
然后用它来杀死她和蔺无阙!
真真是心机深沉,心思缜密,好一出天衣无缝完美的计阴谋诡计!
钟鱼把所有的事想明白,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不过想得再明白也没有用,她感觉得到死亡在靠近,逼上绝路了。
不过真的逼近了死亡,她反而没那么怕了。
因为在劫难逃,什么都没用了。
何况,蔺无阙阵亡了,她也没有垂死挣扎的欲望。
钟鱼的脖子渐渐地爬上了黑色的符纹,讽刺地笑了一声:“你费尽心机,煽风点火,到处血流成河,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是一切回到了正轨,你也回不去了。师兄,你这样鬼样子,算什么正道?”
她眼神冰冷而蔑视。
这世界意识真是瞎了狗眼了,这个灵魂哪里有一丁点比得上她蔺哥?
妖王眼神一狠,这话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处,浑身压抑着绝望和痛苦。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冷笑道:“怎么不算?那些人都是你们杀的,我的手上并没有半条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有的冤孽血债,都与他无关。
只要这劫过去了,那他就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面去,他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蔺掌门。
一切回归正位。
钟鱼觉得他已经彻底疯魔了,忍了半天,咬牙切齿:“卑鄙。”
妖王猝然笑了,阴狠道:“所以只要你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蔺无阙那邪魄身死,接而便会灰飞烟灭,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所以他什么都计划好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此时的蔺无阙已经身死,葬身深渊之下。
钟鱼很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被妖王死死压制,她终于自己切身体验了一把被具有毁灭性质的天魔之力攻击的威力。
一点都不愉快。
妖王颠三倒四的话回荡在她耳朵里,是断断续续的。
“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们一步步把我逼到绝境的。我何错之有?不过是想要回归正位罢了,而我只有这么做才能替天行道,不是吗?”
……
“师妹,我也给过你机会的。”
……
“我本想留你性命……可惜,你执迷不悟。不过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多功夫,最后还是在你身上找到了答案。邪魄是杀不死的,但他居然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你身上,那就怪不得我心狠了——”
……
“钟鱼,一切的意外从你开始,那就……在你身上结束吧。”
钟鱼快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只听到了结束这两个字。
忽而,她像是被一剑穿心,巨痛瞬间就铺天盖地向她袭来,让她坠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然而,在钟鱼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突然被一道力量拉了回来。
浑身戾气的蔺无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他匆匆赶来时,发现满脸血的钟鱼被掐得快没了气,身上的气势瞬间暴起,猛地扣起一记魔印,就狠狠地打了过去!
他身影如鬼魅,出手又快又狠,妖王猝不及防,就被打中了。
蔺无阙把钟鱼抱回了怀里。
妖王看到本该被灭魔阵钉死堕入深渊的蔺无阙,赫然出现在他面前,满眼的难以置信:“你,你没死!”
钟鱼意识回来了,她看到蔺无阙,双眼睁大。也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四目相对,只他出现,一下就把她崩溃的内心支撑了起来。
用满血复活来形容,也差不多了。
不过钟鱼嘴唇微微轻颤着,没有像从前那样,抱着他委屈地撒娇叫屈。
她用力地浑身同样是血淋淋的他。
钟鱼摸到他后背的血窟窿,顿时泛起一阵心疼,一阵愤恨,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简直快哭出来了,“对不起。我没把你的后背顾好!我打不过他。”
委屈得想吐血。
打不过,是真打不过。
蔺无阙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差点都没命了,这时她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句话,愣了愣。
他那苍白无血的脸,浮上了一丝阴柔的笑,道:“嗯。但现在是我们人多势众。他死定了。”
轻飘飘的一句,他死定了。
蔺无阙在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不同了,他那嗜血的眼神就变得十分阴狠,可怖。
钟鱼还没反应过来,他满手的血,掌心凝了一股巨大的魔气,对着妖王猛地打了过去。
一瞬仿若天崩地裂,祭台中血光大盛。
与从前情况大不相同,如今他们一正一邪立场已是天差地别,此刻俨然是两道势均力敌的魔气相互抗衡。
那厮杀的画面看得真是叫人无比心惊。
妖王得到天魔之力了,实力骤然大增,出手也越发狠厉,这么下去,恐怕蔺无阙会撑不住的。
钟鱼看着一身血衣的蔺无阙,心里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然后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他刚刚说的那句人多势众——
人多势众,对,人多势众。
二对一,可不就指望她了吗?
妈蛋。
拼了!
钟鱼片刻都不敢耽搁,她顾不上脖子上的疼痛,也顾不上体内那被撕裂般的剧痛,就硬是咬牙上阵了。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祭台周围的黑玄铁护柱给弄开了,然后咬咬牙,把里面暴毙的泽临尊者给拖了出来……
然后,钟鱼就看到了没有完全被吸收炼化的天魔残魂,在莲座祭台之上,就像一根根锐利的黑色钉子。
她突然福至心灵。
钟鱼凌乱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接着催动体内的力量,将那些不成型的钉子化作了绝对要命的蚀魂钉……
而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蔺无阙和妖王两人的死斗,几乎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
当然,本就有伤的蔺无阙看起来伤得要重得多。他俊美苍白的脸上,血迹斑驳。
他身上的衣袍都是自己的血,后背的血窟窿不断地扩大。他始终面不改色,笔直地站在那里,但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穷途末路,快到极限了。
妖王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没有抹去自己嘴角的血,眼神仍是带着疯狂的。
他大概也看出来了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的蔺无阙快撑不住了。
妖王笑出声,残忍而犀利地道出真相,道:“负隅顽抗。你的手已经快动不了了。”
蔺无阙衣袖下的手已经是一片赤红,指尖有血珠一滴一滴地落下,地上很快就是一小滩。
妖王眼里带着一丝狞色,不得犹豫,立刻就攻击了上去,冷笑道:“蔺无阙,你又要输了。”
输了,就得死,就得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在这里,他会亲自埋葬了他们两个,永绝后患。
这样想着,妖王风轻云淡中带着一丝狠意,同时心里那股杀意就更激烈了。
他很清醒地盘算分析着眼前的局势,蔺无阙在外面先是中计重伤,元气大伤,撑不了多久。
虽然他也受魔气的反噬力影响,但他方才已经转移了一部分到其他人,还有钟鱼的身上,此时此刻占上风的人是他,大局已定,蔺无阙已经无力回天。
今天必死无疑!
妖王最后打出一记凶狠无比的杀招,最大的那尊长明石灯瞬间破碎,阴风肆虐,一字一顿地说道:“到此为止了。”
说完,他就对着在原地岿然不动的蔺无阙狠狠打了过去——
钟鱼看到蔺无阙稍稍露出一抹扭曲的表情后,最后他竟没有反抗,瞳孔蓦地放大,撕心裂肺喊了他一声!
蔺无阙被刺目的白光吞噬,身影在凌厉凶狠的白光中四分五裂,山洞内瞬间血光刺目。
力竭的妖王连连后退了两步,看到这一幕,他眼睛里全是兴奋——
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清凛的剑光向他侵袭而来。
妖王一愣,他原本能避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脚下的动作忽然被控住了,以至于他刺中了。
妖王猛地看向身影有些狼狈地出现在洞口那人,诧异道:“怎么是你……”
钟鱼也惊了:“柳道友!”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柳寒移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她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出手相助。
柳寒移浑身都是破破烂烂的,狼狈不堪,他粗着气对钟鱼喝了一声:“接住,给蔺无阙!”
钟鱼微怔,然后她就意识到了柳寒移大喝一声让她接住,是他的剑。
妖王勃然大怒:“你们找死!”
钟鱼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快,她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多想了,飞身扑过去,取过了柳寒移的剑。
狠狠咬牙,凭着本能,她向吞噬蔺无阙的那团红光扔了过去!
大概是惊觉大事不好,妖王瞠目欲裂,他眼神充满了杀气,想一举扑杀钟鱼和柳寒移两人。
但是在他要杀之前,身后一道强悍的力量忽然暴乱而起,血光化作长长的血箭,将他的手脚刺穿。
而柳寒移那把诛邪法器被蔺无阙拿到手里,用到了极致,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妖王的胸口!
妖王难以置信,身上妖魔煞气四散,痛苦万分:“蔺无阙你……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蔺无阙伤成这样,不可能反击的。
这不可能的。
妖王眼神狰狞,还想挣扎。
蔺无阙握剑的手全是血,此刻可不给妖王任何可反抗可脱逃的机会,将他逼到了祭台边缘。
他衣发披散,眼里的神情也是完全不输于妖王的阴暗森冷,他忽然掀起唇瓣,笑了。
狂妄邪肆,带着一丝狞色。
蔺无阙的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最后一字一顿地对妖王说道:“但凡上天公平一点点,你这废物,几辈子都斗不过我。”
“……邪不胜正。”这是妖王最后带着血的执着,连着声音里带着无比深切的不甘。
深刻入骨。
蔺无阙也懒得跟他争吵什么正邪了,什么天道,什么公平了。
没意思。
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明明该是面无表情的,然而此刻他却笑得悲悯而残忍,道:“放心,你这辈子就是死于正道之下。瞑目吧。”
妖王一愣。
紧接着,他命门大破,魂飞魄散,他的目光在绝望中一一碎裂。
生为正道,死于正道。
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殉道了。
蔺无阙半点都没有手下留情,他将妖王逼到祭台边缘,然后将他一脚踹了下去。
那下面就是,钟鱼刚刚偷偷化好的蚀魂钉。
反噬咒痕塑造成的销魂钉,便是彻底将灵魂钉死,妖王连同天魔残魂暴走自毁,必死无疑!
……彻底玩完了。
结束了。
都结束了。
山洞中魔气瞬间大肆暴动,血光成影,紧接着,就是一阵无比剧烈的天摇地动,乱石穿空,仿佛天都要塌下来。
浑浑噩噩的钟鱼在被砸死前,被带走了。
届时天地如何大乱,也跟她无关了。
……
不知过去多久。
钟鱼感觉到耳边有呼啸的风声,鼻端还隐隐着闻一股血腥味……
她慢慢地睁眼,就看到了蔺无阙血迹斑驳的脸,她扯唇笑了,声音虚弱,“我们干了一票大的。”
他们都很狼狈。
却是出生入死,同进同退的证明。
钟鱼不是陪他亲自经此一遭,根本就不知道蔺无阙与所有人为敌,面临险恶的处境,是何其危险。
当一个人决定不再孤独行路时,就算他再强大再无所不能,也是需要后背有人的。
蔺无阙听她这么说,也笑,“嗯。”
钟鱼身上哪里都痛,声音更弱更小了,费劲得强颜欢笑地打趣道:“……我们,又在逃命吗?”
“不是。”蔺无阙这句回得很快,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道:“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