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这个,但却又好像隐隐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内心那种不详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了。
但她此时此刻都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还有什么后路可退?就算怕,也只能硬上了!
她把他抱紧,咬牙道:“不怕。”
再说了,就算她不想死,也没有办法。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困境下想要逃出生天,基本是无望了。
思及此,本该是惊惧发抖的钟鱼,对上了蔺无阙漆黑深邃的眼睛,她的内心突然就诡异地冷静了下来。
死就死了。
反正也不是没有死过。
怕什么呢?
钟鱼艰涩地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凌乱地说:“他们把路都堵死了,夜刹说想办法,但我觉得可能没戏。我们没有退路了,你想做什么?”
问是问了,但她并没有抱什么生还希望。
地上那不知道齐聚了多少修者高人心血的阵法已经启动了,冷冽的狂风阵阵呼啸,仿佛要将人活生生撕碎那般,震天动地的,震得人心头发麻。
魔界的几大封印门都有宗门的人镇守,把这个地方围得死死的,只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想必他们大肆进攻,就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彻底诛灭邪魔的打算,暗中布诛杀阵,封死所有生路。
计划缜密,来个瓮中捉鳖,最后斩草除根,并无半分差错。
而此刻他们所处之境地,无疑是死亡地狱。
钟鱼明显感觉到了,他们脚下就是一个杀伤力强悍的灭魔毁魂阵法,慢慢地开始控制他们的心神了——
在劫难逃。
她身上痛得快要死了,那感觉就像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清醒地看着自己要被五马分尸,整个灵魂将要被撕碎,疼得面色苍白的。
蔺无阙伸手,他的手指上还有血,指腹在她的眉心压了一下。
钟鱼脸色惨白,耳朵嗡嗡的,被他抱得紧紧的。然后她听到他阴郁冷酷地冷笑了声,说:“杀人放火。”
钟鱼抬眼看他。
“虽然时机不对,中间也出了差错,但为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热闹盛宴,我等了很久,也费了很多的功夫——”他的声音放慢了。
而她的呼吸也变缓慢了。
果然。
蔺无阙不论在什么时候,他本质上都是个毁天灭地的魔鬼,一旦发疯,就绝对不会是小事。
仙门百家设下陷阱,浩浩荡荡地前来围剿诛杀他,眼看是将他打得半死,就要成功了。
却不知,这也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也在绝路上了。
蔺无阙这个人,阴暗厌世,恣意妄为,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也是全凭心意。
倘若他不想活了,不高兴了不舒坦了,别人也休想痛快。
显然,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了。
他不会受制于人,死亦然。
钟鱼皱着眉头忍痛,不说话,但她心里那股要死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了。
他们两人都沉沉地往强大的阵眼中心下面坠落,仿佛魂魄在崩裂瓦解,眼前一阵阵发黑。
蔺无阙伸手抚了抚她的脸,眼里藏着一丝毁灭一切的黑暗,他神色阴戾,道:“他们非要与我作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我。所以我只能将他们都杀了,人都死光了,这世间才算干净。你说对吗?”
这话并不是钟鱼想问的。
要知道,寡言鬼畜的疯子主动将内心肆虐的杀意和血腥阴暗都说出口,这在别人听起来,反而比自己逼问更可怕。
然而钟鱼却是个例外,她听到他问话,本能地想点头。
而她反应过来后,又是一愣:“都死光?”
还有,把他们都杀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个就是他一直以来要搞的惊天大事吗?
而在蔺无阙说完这些话后,也没有再解释,西面的乱骨峰忽然烧起一团熊熊业火。
阴沉黑暗的天突变,原本还是死气沉沉的魔界天空,下一刻,就被猩红的焰火红光所取代。
而最初从西面开始的漫天业火,一瞬间就蔓延到了四面八方,魔界的天空暗红一片,大地流火。
而在远处乱石堆里,倒在血泊中的蔺掌门看到这画面,面色不由大变,惊慌道:“这、这怎么可能?”
不知道蔺无阙做了什么,灭魔诛杀阵的力量在一点点被抽离、分散。而业火的煞气汹涌而来,地面仿佛在崩裂。
蔺掌门捂住了自己不住咳血的嘴,看到熊熊燃烧的业火还有开裂的地面,神色惊变。
那心魔邪魄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
看到这诡异的转变,钟鱼睁大双眼,渐渐地看明白了。
这就是他所说的杀人放火了。
真正意义上的杀人放火。
钟鱼急促地看向蔺无阙,只见他将她身上的阴煞魔气引渡到了自己的身上,手臂,脖子,爬满了扭曲的黑色咒痕。
他要做什么?
钟鱼心下有些慌张,急得嗓子都要撕裂了,“蔺无阙!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拉着这些道貌岸然的狗东西下地狱啊!不知死活,主动送上门来,你说他们可笑不可笑?哈哈哈。”蔺无阙有些癫狂似的,大声地笑出声。
钟鱼心中一窒,狠狠地把他抓紧了。
所以呢?
他的眼尾暗红,狂乱地说道:“封印门已经封死了,他们弄的诛魔阵起了大作用,他们想方设法要杀我的时候,估计也猜不到,因为他们,魔界地下那封锁上万年的万鬼窟大门已经动了。我把它打开,这里所有人都跑不了了。”
钟鱼一点都不关心其他人,她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忙道:“打开?你怎么打开?”
蔺无阙慢慢收了笑容,默了一瞬,道:“自然是要点代价的。”
钟鱼声音霎时哽住了,微颤颤地问:“……代价是你自己吗?”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蔺无阙竟是以身为祭,在魔界设下陷阱,打算跟所有人同归于尽吗?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
“本来是。”蔺无阙回答的时候顿了下,声音低沉,沙哑道:“但现在把你拉进来了,要跟我一起死了,后悔吗?”
他把她身上的天魔之力引渡到自己身上开万鬼窟,不可避免地,就动用了她本就岌岌可危的魂力。
听他说话是这么说的,但此时此刻,钟鱼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惭愧,更别说他会说后悔把她拖进来了。
事实上,钟鱼也没有一刻后悔过。
从她开始对他说同进同退、同生共死的时候,那些浑水摸鱼的话,是玩笑也是真心话。
意外遇到他,最后离经叛道地决定跟他站在正道的对立面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
那人生经历肯定是惊涛骇浪的。
心惊胆战久了,怕得多了,所以真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她反而不怕了。
钟鱼狠了狠心,把他牢牢地抱住,笑道:“反正后悔你也不会放过我了。我是半个残废了,没什么用,没有你罩着,估计逃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不如就这样吧。”
不如就这样吧。
横竖都是要死。
不如就抱着一起死。
她不管了。
什么都不管了。
在这种时候还能苦中作乐,蔺无阙除了她之外,也没见过谁了。
她不一样。
奇奇怪怪,明明贪生怕死,到关键时刻,她却又莫名想得很开,很矛盾很让人猜不透。
当初不过是一句用来威慑她的那可有可无承诺罢了,现在他拉她一起下地狱,竟也不怕。
但这也注定了,在他眼里,她跟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
蔺无阙静了半晌,只是突然对她说:“万鬼窟全开那时,在魔界里所有人都会死,我会魂飞魄散,你也是。”
像是在提醒,像是在警告。
可接受即将死亡事实的钟鱼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死死地抱紧了他的腰,无所畏惧。
她静了静,问:“我想问你一件事。”
蔺无阙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道:“什么?”
钟鱼:“魂飞魄散,会很痛吗?”
“……”蔺无阙沉默了片刻,估计他也没有料到她问这么不着边际的奇葩问题。
不过,她就是这样了。
蔺无阙亲了她额头一口,笃定地回答道:“不会。”
魔界禁忌破,万鬼窟大开,炼狱降临。
原本胜算在握的诸人看到如此大变,阵脚大乱,不堪入耳的谩骂声,凄厉的呼救声不绝于耳……
久不现世的万鬼窟再度出现,还被开了禁忌鬼门,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突然了。
他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而彼时另一边,好不容易脱困出来的泽临尊者一身泥泞血渍,狼狈不堪,他看到业火和满天阴煞魔气,僵住了。
“居然是万鬼窟。”他的眼神是无比的震惊,喃喃自语道。显然是难以置信。
随后他又是一阵急火攻心,愤恨地喋血狂吐,目光带着一股不甘心的仇怒,气急败坏地恨声骂道:“混账!混账!那邪魄是想拉所有人陪葬吗?荒唐!天理难容!简直天理难容!”
而姿态更加狼狈洛卿卿闻言,面色瞬间惨白,顿时面无血色。
她怔怔地看向业火漫天的赤红天空,灭魔诛杀阵力量被削弱近无,她说不出话来。
“不,不可能的。”洛卿卿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此刻她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连着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所以那邪魄……
竟然打败了蔺哥哥吗?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顷刻间,阴煞魔气大盛,从灭魔诛杀阵的中心争先恐后而出,吞噬一切,那是一道足以毁灭一切的可怕力量。
毫不留情地吞噬所有。
蔺无阙是要毁了这个不容他存在的尘世。他无情地拖上所有人,沉沦在这黑暗的魔窟里,直到全都阵亡,死透。
他这被天道忌惮的异数让世界意识崩溃,那是真的渣都不剩的崩溃。
这个世界,摊上蔺无阙这种成功出逃的疯子,是彻底完蛋了。
但凡是留在魔界里的人,通通都不能在这场劫难里逃生。
而偏偏此次前来围剿除魔,一定要杀死蔺无阙的名门正道,都是厉害角色,最重要的主角,最有排面的尊者大能,最有野心的命门世家……和蔺无阙有仇的有渊源的,几乎都到了。
那可真的是报应不爽。
他这样粗暴凶残的报复,真的一个都没有落下啊。
此时钟鱼在黑暗中,还在分神地想着蔺无阙的事。
不过她也没能想太久,因为她快撑不住了,身体像是被人生生撕碎那般,痛得麻木了。
这心神俱灭的感觉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魂飞魄散了。
她在快失去意识的时候,还不忘问蔺无阙几个问题,问到秦子茗,就被告知秦表弟早就不在魔界了,问到夜刹,就被告知早就解了摄魂术,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钟鱼仅剩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还在努力说话,“……蔺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魂魄动荡将要分散的蔺无阙把她抱得很紧,道:“嗯。什么?”
钟鱼笑得有点虚弱,这种情景下,就连不要脸都变得含蓄起来。
她是很直白地说了,道:“我……我没有听你说过爱我,本来想跟你谈个甜蜜蜜的恋爱来着,可是我好像没机会了……能对我说吗?想听。”
“我爱你。”他干脆利落得不可思议。
她一点都不害臊地要求:“还想听。”
想听,还想听。
想再听一千遍,一万遍。
可她痛不欲生,破破烂烂的灵魂要被扯碎了。
“钟鱼。”他突然唤了她一声。
“嗯?”钟鱼的声音更弱了。
蔺无阙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是心魔邪魄,随黑暗煞气而生,不论怎么重塑拼凑,灵魂都不是完整的。仙门那些废物怕我,又利用我,到最后又想将我彻底毁灭……我曾经被那些人反复毁灭过、碾碎过,但我仍会死而复生,不死不灭。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一番话,他也说得有些突兀,凌乱。
但钟鱼能听懂。
只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个,当时心里是很不理解的,都到这时候了,多说两句爱死我爱死你的甜言蜜语不行吗蔺哥?
唉。她语气苍白且无力地回答了:“因为你很厉害。”
全宇宙最帅最牛掰了。
听她说完,蔺无阙似乎笑了一下,道:“因为我不死的心魔,随黑暗阴煞而生,只要心魂在,就算把我碎尸万段了,也不会死。”
“心魂?”
蔺无阙声音很冷静,说:“这次以身为祭成功,魂飞魄散,会把心魂交出去。”
钟鱼这时意识都快没有了,因为她已经要魂飞魄散了,艰难道:“没关系,我陪……”
蔺无阙突然道:“我不想交出去。”
钟鱼快听不清了,只能本能地靠他更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应该是想你陪我的,死也别想分开。”蔺无阙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冰冷的声音很沉,沉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旋即,又他阴柔地笑了,“但想来想去,我还是舍不得。”
所以他下地狱,就不带她了。
不为什么。
就是感觉……太可惜了。
钟鱼这下听清楚了,顿时就慌了:“什么?”
“我不想你死。”他说。
我不想你死。
话音一落,钟鱼那四分五裂的疼痛骤然缓了下来,犹如在黑暗中瞥见了一缕微光。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慌。
毫无征兆的,她突然就找不到蔺无阙了,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发不出声音,动弹不得。黑暗中,就只有他零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会永远记得我对吗?”
“你答应了。”
“我们双修结契了。你不想,也会记得死死的。……但是离开了,会忘记吗?”
“算了。你记不得的话,我会从万丈地狱里爬出来,再亲手杀了你。”
钟鱼被留了下来,她孤零零地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惊慌得不知所措。
远处似有一道微光,牵引着她的灵魂,而在下一刻,她的灵魂就被抽离出了这片黑暗地狱。
而那道阴郁而杀气腾腾的声音,渐渐的,也消失了。
紧接着,她意识全无,一片空白。
陷入一片黑暗的世界如一面巨大的镜子,轰然破碎,不复存在。
什么都没有了。
…
前尘往事如寒风扑簌涌来,遗失的记忆碎片纷涌而至,一下下扎得人五脏六腑都大痛起来。
钟鱼蓦地睁开眼,醒了。
她愣愣地摸了把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此刻是无比的狼狈,那简直是泪眼鼻涕横流。
钟鱼躺在冷冰冰的祭台上,失神空洞地望着北冥海那黑漆漆的暗波。
她好想蔺无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