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心如止水,身体随着树枝轻轻晃动,目光始终落在那面具人的身上。
他知道的,他仅有一次机会而已。
慕容飞打了一会儿,体力渐有不支,眼看就要败下阵来。那面具人怕他自刎,上前一步想要制住他,谁知他手里捏着一把沙子,直到这时才撒了出来,嘴里叫道:小心毒砂!
那面具人忙扭头避过了。
慕容飞先是哈哈一笑,接着又露出惊异神色,指着他脸道:怎么是你?!
那面具人大惊失色,当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许风等的就是这一刻!
原来他疑心那面具人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跟慕容飞有些渊源,两人便商量好了诈他一诈,没想到对方果然中计。
面具当然还戴在那面具人脸上,但只这瞬间的迟疑,许风已经从树上飞身而下。他将手中绳子甩了出去,正套在一旁的骏马上,同时用手臂牢牢扼住了那面具人的脖子,冲慕容飞大叫道:慕容公子!
慕容飞应了一声,手中刀子倒飞出去,刀柄正打在马臀上。那马儿受了惊吓,长长的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许风被那力道一扯,立刻就被拖着走了。
他的手仍旧紧紧抓着那面具人。马儿一路横冲直撞,他俩也就被拖了一路,饶是那面具人武功再高,在这等qíng况下也使不出劲来。他勉力挣动了几下,却被许风抓得更牢。他回过头恶狠狠道:臭小子,你是疯了吗?快放开我!
山路崎岖不平,许风的背脊在地上擦过,只觉一片灼烧般的疼。他的手臂也已经麻木了,但固执地不肯松手。
那面具人手肘向后,重重撞在他身上,道:你到底想gān什么?再往前就是断崖了,你就算杀了我,自己也活不成了!
许风闭了闭眼睛,想起那天他跟周衍结拜之时,虽未立下同生共死的誓言,在他心底却是一样的。他右手手腕一翻,那根碧玉簪子就从袖口滑了出来,被他握在手中。
他太久没用过右手了,整只手抖个不停,只是这样握着,就觉手腕钻心地疼。但他还是拼尽力气,狠狠扎向那面具人的胸口,一字一字道:我只要你的命。
第十一章
温热的血溅在手上。
那面具人喉间发出嘶哑的叫喊声,挣扎的力道大得惊人。许风咬紧牙关,只把簪子扎得更深,他这一击之后,再没有扼住那面具人的力气,终于松开了有些僵硬的左手。
而那绳子还绑在他身上,骏马跑得飞快,拖着他继续往前。
再前头就是断崖了。
许风自知无法割断绳索,摔下悬崖而死倒也不算太坏。他喘了口气,抬头望向天际,这日天气甚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只偶尔掠过一两只飞鸟,以及突然闯进视野的手。
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他身上的绳子绷得太紧,一下就断了,他踉跄着往前几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风弟。
许风懵了一下,一时间不敢置信,隔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
映入眼中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冷淡的、毫无表qíng的、平凡无奇的脸。
然而是他的周大哥。
他不由得拽紧周衍的衣襟,将他仔细打量一遍,颤声问:周大哥平安无事?
周衍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按下许风的头。
许风还没缓过劲来,双脚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上,前额紧贴着周衍的胸膛,听见自那处传来怦怦的心跳声。
他的心也跟着活了过来。
却又觉得不太踏实,怕是恍惚间所做的一场梦。直到两人的心跳声逐渐融成一片,才有一种真实的喜悦从身体里窜上来。
许风在周衍怀里靠了会儿,才退开一些道:我昨夜亲眼看见那口井被炸毁了
嗯,这件惊心动魄的事,到了周衍口中却仅是短短几句话,那井底另有一道暗门,我当时躲了进去,所以未受波及。只是被困在了井底,费了些功夫才出来。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许风恰巧瞥见了,忙问:周大哥的脸受伤了?
周衍顿了顿,道:没有。
许风不大相信,将他的脸看了又看,见确实没有伤痕,方才放下心来。只是或许一夜没睡的关系,总觉得周大哥的脸比平常肿了些。
周衍没让他再看下去,开口道:刚才若非我及时赶上了,你差点又摔下去一次。
又?
周衍皱眉道:昨夜不是险些掉进井里?
许风无话可说,只好道:我还以为周大哥给他们害死了
不管我是死是活,总是你自己的命最要紧,以后不可这般冒险。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抚了抚许风的背脊。
许风却疼得瑟缩了一下。
受伤了?
周衍收回手来一看,见掌心里印上了一点血迹。
许风道:在地上蹭到的,皮外伤而已。
周衍没做声,盯着手上那抹殷红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收拢五指。他转头对许风道:受了伤就别再乱跑了,在这里等我回来。
周大哥要去哪里?
周衍随意摆了下手,仍是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说:去杀几个人。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是运起了轻功,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许风想追也追不上,只好在原处等着。好在周衍没让他等太久,很快就折了回来。他早换过了一身黑衣,也没特意避着,衣摆和衣袖处都染上了暗红色的血迹。慕容飞跟在他身后,似乎受了点轻伤,脸色难看得很,一张俊脸白得像纸。
许风迎上去道:慕容公子还好吧?
为了杀那面具人,他也出了不少力。
慕容飞摇头道:没事,只不过
他看了周衍一眼,问:你这位周大哥每次都是用那种方式杀人吗?
哪种方式?许风只知他不惯使剑,向来都是使掌的。
你瞧见那些尸首就知道了。慕容飞说到这里,脸色又白了几分,算了,你还是不看为好。
许风一头雾水。
周衍也没在意,对许风道:赶紧回去吧,你背上的伤得治一治。
慕容飞却说:我要瞧一瞧那面具人的脸,说不定真是我认得的人。
许风见着了周衍,背上那点小伤早不觉得疼了,这时候当然是正事要紧。他回忆了一下放开那面具人的地方,带着慕容飞去寻了一圈,但是竟怎么也找不到了。
奇怪,当时那匹马是一路往这边跑的,应该就在附近,除非
慕容飞猜测道:除非那面具人没死,自己逃了或是有同伙救了他。
许风那一击虽用尽了全力,但毕竟是用的右手,也不敢确定有没有置他于死地。三人又细细寻了一遍,慕容飞眼尖,在糙丛里捡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铁制的令牌,边上一圈古朴的花纹,当中则刻着字,许风定睛一看,正是极乐宫三个字。
虽然早就猜到此事是极乐宫所为,但真见着极乐宫三个字,许风还是觉得眼皮一跳,气血直冲上来。只因周衍就在身旁,他不想失了分寸,才qiáng忍了下来。
慕容飞可没什么顾忌,当即大骂起来,将极乐宫由上自下痛骂一番。尤其是那宫主,被他骂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也不知他一个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如何知晓这些粗鄙的言语。
许风嘴上没说,心底也暗暗附和了几句。
周衍面沉如水,只将那令牌拿在手里看了几遍。
许风久在极乐宫中,也曾见过这令牌,道:看起来像是真的。
周衍将那令牌一握,道:就算令牌是真,但恰巧出现在这个地方,却显得太过刻意了。
周大哥是怀疑有人栽赃嫁祸?
周衍还未答话,慕容飞已抢先道:极乐宫本就臭名昭著,哪里还用得着栽赃?
正因人人都这么想,将一切推到极乐宫头上,才不会惹人生疑。
可是
慕容飞正要跟他争辩,却远远的听见有人叫了几声公子。待那几人走得近了,才看清是慕容飞的几个手下。
他们昨日守在迎香馆外头,原本一听见那声巨响就想闯进来的,不料被人下黑手敲晕了,稀里糊涂地睡了一夜,直到今早才被周衍叫醒,跟着他寻过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