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站在无数死灵枯骨肆虐的中心地带,时隔多年,再次握上那柄开启了冥界的钥匙,感官却不可同日而语。
如若有曾经经受过死灵空间攻击的人站在这里会发现,如今漫天肆虐呼啸而过的枯骨,又与平常记忆中的不尽相同了。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但直面着绝大多数绝望死气侵染的火焰巨人却无比直观地感受到这一点。
焚烧的烈火是这类阴冷死气的克星,更别提是从支配者手上直接获得的能力。
高个子行刑官凭着这一手焰火将绝大多数拦在面前的敌人烧成灰烬,而当此刻他面临着难以计数的死灵枯骨吞噬天地之际,火焰巨人冷笑一声。
燃烧着的手臂朝着空中挥出一拳,那一片被绝望死气污染的天空便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低沉得不似人类发声器官的嗓音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是个神选者,但是那又如何呢?我的火焰是一切邪崇的克星,你胜不了我。”
秋玹闻言微微一怔。
“神选者?”她重复了一遍这个从未听闻过的词语,周围包围着烈焰的巨人顿时笑得更加大声。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样跟我对上了吗?”
他又是一挥手臂,顿时大片大片在一瞬间被燃烧为灰烬的死灵挣扎着坠地又化为一个个漂浮起来的泡泡。
“在试炼场中表现出色,被支配者看重并亲手降下能力的那部分人,就被称为神选者。”火焰巨人冲着秋玹的位置弯下身,沉声道,“我们获得的能力并不是直接从选中我们的支配者身上得到的,而是另外的神祇赋予的。这同时也就说明,祂们在拉拢我们。”
距离近了,超高温的热浪烤炙得秋玹皮肤都在发红发烫,她也同时注意到,火焰巨人被放大多倍的耳后本该印着“光明”的位置,正隐隐被一行“焚烧”样的字眼给取代。
心下一惊,指腹下意识就抚上了自己耳后的印记。
随即反应过来之后,秋玹倒也就无所谓了下来。
——要真是按照他的说法的话,那她得同时印上瘟疫梦魇说不定还有个死亡的印记才算数了。而现在尚不清楚瘟疫当初赋予自己的病毒是否真的是想拉拢自身,但要是秋玹真的不同意的话,那位人类名讳为“洛水”的支配者又能如何呢?
连瘟疫真身在哪现在都没被人找到,而黑暗,可是马上就要降临地球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这项能力是谁给我的?”
秋玹定下心来,像是熟视无睹大片大片被燃烧殆尽的死灵枯骨。她好整以暇地握刀站定在庞大的火焰巨人身前,若有似无的泡泡逐渐消散在烈火中,又像是飞蛾扑火般浇灭了一小簇曳动的火苗。
巨人皱了皱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能力。”
“那可不吗?”秋玹从善如流,“因为这根本就不是谁给我的,是我从一个垂垂将死的‘神明’手里抢过来的。不仅抢了,还夺走了祂的吹泡泡机,薅完最后一根羊毛。”
火焰巨人顿时发怒起来,因为断定秋玹此刻是在耍他。他怒吼着,一下一下将超出常规理解范围的高温火焰砸进地底,数条盘踞着身形的火龙拔地而出,狰狞地张着大嘴朝之席卷而来。
而下一秒,他却看见,在无数挣扎惨叫被烧灼殆尽的枯骨中间,团团簇拥着的火苗舔舐摇曳的空隙,竟骤然生出了一朵血红的花朵。
花瓣小小的,显得局促而可怜,如果不是同样浓烈的色彩几乎在诞生之初就会被忽略得彻底。
“几年前,一位名叫卡桑卓的死灵法师救了我的命。”
秋玹扬手,在大片大片枯萎破碎的白骨中,一朵又一朵娇小而浓艳的花朵在熊熊烈火中生长出来。伴随着讲述者始终平静的嗓音,顶开枯骨与死气在火焰中燃烧。
“我向她求教怎么样才能在死灵空间里种出枯骨之花,当时她骂了我一句。说我不求上进只知道霍霍她的小白花,并且说这个教不了,要靠自己慢慢悟。”
熊熊焰火中,穿黑袍的疯婆子祭祀身形仿佛与记忆中海上的烈火重叠一致。秋玹笑了笑,指尖自然垂下,亲昵地勾了勾那朵显得有些娇小可怜的花朵。
“我原来以为这不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所以数次尝试无果之后便也放弃了,毕竟单一个死灵空间本身就已经足够强大。但是你猜怎么着……多年之后,在另一名吹着泡泡头也不回地就消失了的死神身上,我竟领悟到了当年卡桑卓说的,枯骨之花。”
她前伸手掌缓缓一根一根地张开拳握着的五指,如其所说,一朵在死气与火焰中摇曳着的,看似不堪一击的小红花在掌心微微颤了颤花瓣。
“但如果卡桑卓还活着的话,大概是要让她失望了。”
周身被火焰包围着的巨人瞪大眼睛,只见其身体发肤燃烧着火苗的每一处每一丝缝隙里,竟密密麻麻扎根着这种艳红色小花的根茎。
它们不畏惧火焰,更甚者说,它们本身就是依存着死域中界的业火,顶开腐败衰糜尸骨所生长出来的花朵。
“因为第一朵花是我自己悟着种出来的,至于剩下的……”
秋玹笑了笑,突然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一枚浮空的泡泡抓握住掌心!
她在炼狱般的红莲业火中抬眼,一字一句道:
“剩下的,是我抹杀了死神留存在世间的最后一抹意识,生生从祂手里抢过来的。”
……
确切来说,秋玹还记得赵以归。
不仅她记得,一些与支配者“死亡”有直接关联或是间接因果的人或“神”,应当都还记得赵以归。
虽说按照常理,支配者一旦真正消失,万界之中亦或是超脱其外的任何一个角落,再不会有其存在的痕迹。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但万物都是存在漏洞的。
只要有规则就会有漏洞,无论哪里都不存在“绝对完美”的事物,哪怕是对支配者来说也是如此。
举个例子,若是有一天,一名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消失”了,也就是所谓的在所有地方都被抹去了痕迹,那么势必也由此存在一个悖论。
长辈的儿女子孙,跟子孙有关的往后延伸的所有人,难道也会因为“绝对消失”这个概念,而不存在了吗?
换言之,“绝对消失”的那个人只有这个“长辈”本身,人们的记忆里再搜寻不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依然是有迹可循的。家里经过几代改良下来的手艺工具,一代代口耳相传谨刻在脑海中的知识,无数因为漏洞而未曾消失的细节依然能够使人们再重新整理出一个“长辈”的形象。
可能长辈的名讳,具体外貌,性格特征这类的东西无法通过简单的细节就描绘出来,从此这些就彻底被遗忘。但是至少在人们的记忆中,是依然能够找寻到“长辈存在过”这个概念的。
这就是如今一部分还活着的生物对于“支配者死亡存在过”这个概念的理解。
他们可能不会再记得赵以归是一个怎么样的神祇,但是赵以归留下的那些死了还不安生的诡计,曾经做过的可以影响因果的算计,还是能够让他们通过这些重新整理出一个“支配者死亡”的概念。
至于秋玹,就更简单了。
因为她直面了赵以归的死亡,更甚,她谋杀了死亡。
也不知道这条特殊的默认“规则”是仁慈还是残忍,目睹支配者死亡的生物从此便不会失去关于那名支配者的记忆。神祇确实消失了,但神祇依然能被这世上万界轮转中正无穷分之一的人所记住。
同时,在历代支配者的过往历史中,这个无限趋近于零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造成支配者消失的人。
我谋杀了你,我也是万界轮转之中,唯一一个记得你存在全貌的人。
秋玹并不清楚支配者的起源诞生。但她觉得,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位创造了无数“神明”的“至高者”,在设下这条规则的时候,到底是怀揣着怎样仁慈的恶意。
她走在回程的熟悉道路上,过量开出的枯骨之花直接透支了她本身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力,导致秋玹此刻看东西都觉得头晕眼花。
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保持绝对警惕。秋玹走至小区正门的位置,突然看见赫威半个身子从建筑高层的一扇窗户里伸出,原本人类手掌的位置已全然被猛兽的利爪代替。
“别进来!”
他怒吼出声,秋玹也因此停下踏入的脚步,皱着眉头望过去。
她没有看见小璐跟叶情的身影,只有赫威身后数名“光明”阵营的行刑官在试图对其进行制裁。在这样身陷重围的情况下,赫威依然冲楼下吼着“别过来”,一边朝着对面的一栋楼房猛烈挥手。
“18楼!他们找到支配者‘光明’了,你快去!快啊!!”
秋玹猛地紧缩瞳孔。
她在话音未落的一瞬间冲了出去,过度透支的精神力令她无声干呕,但难受至极都比不上心头大震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