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微微挑着顶入一个尖,其下原本已经结痂淡化的疤再次破开,基于血痂之上碾出了一个新的伤口。
秋玹微微侧过头,感受到温热血液一点一点从脖颈创口处流出。而下一秒伴着一声铮响,血刺落地,随之是胖子软倒下去的尸体。
秋玹捂着单边侧颈,垂眼看着胖子那双瞪大着的眼眶。门外一直在哐哐哐砸门的警察终于破门而入,一进门,在场的所有人便被厕所里这一幕所惊异不已。
“把手举起来!”
一名便衣将枪口对着半坐在地上的秋玹,后者置若罔闻,只是不断转着脖子意图在厕所里找什么东西。
围聚着的警察又厉声喝了一句,咔哒一声,保险上膛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异常清晰而熟悉。秋玹转动着目光,缓缓凝固在了那个持枪的便衣身上。他双手举枪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十分熟悉,就像是当初在那间圣迦南疯人院里,雅扣动扳机时的样子。
他身上有雅的影子,但他终究不是雅。
就如同在此前此后的不间断的旅途中,秋玹重复着不断与那些熟悉或不甚相熟的人道别与远去。她与他们互相依傍,却始终不在一起。
故而她只能孤独地行走,而伴着无尽黑暗,她将在终极之点遇见深渊。
——也或许不能,谁知道呢?
从未有人规定深渊会属于某一个人。正如同她自以为拥抱黑暗,实则她与黑暗之间的距离始终泾渭分明。
她在九下深渊之底踽踽独行,四周如影随形的阴影恐惧黏腻如附骨之疽。她仗着拥有那片所有黑暗恐惧的源头所以无所畏惧,而一旦恐惧散尽,原本作为依仗的情感转而变成了最冰冷刻骨的梦魇,到那时候,她又该怎么行走下去?
秋玹想,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刻想这些东西的。
她以往从来不会去钻牛角尖地想这些,并不是因为她不在乎了,正是情感过于波动,所以才不敢去细想。
“……”
她手腕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厕所冰凉的地板上胖子的血蜿蜒成了一条小溪,周围黑洞洞的枪口依然警惕对准,秋玹抬手按了按昏沉炸裂的头,恍惚间竟感觉到无数世界时空交汇的线轴开始重叠起来。
“二次警告,二次警告……”
面前持枪的便衣依然在厉声呵斥着什么,秋玹思绪在无数重叠交汇的破碎画面中沉沦。碎片粉末不断重组排列,最终化成一双巨大的眼,隐没在宇宙万物的尽头,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时间空间里的一幕幕场面。
它不曾拥有传统意义上的任何情绪,但本质上来说,万物情感波动的来源起源,又皆是交汇于此。
“……谁戴着面具了?”
秋玹突然半阖着眼皮沙哑开口,一瞬间的动静竟引来一阵枪响。站在她面前的便衣在怔愣过后怒声道是谁开的枪,一名实习警员吞咽了口口水,垂头低声承认错误。
那一枪没有打准位置,擦着秋玹左手臂过去了,在其上留下一道血口。
受伤的人仿佛失去感官,目光紧紧盯在围聚在门前的人群身上,又是开口问了一句,声线都开始有点声嘶力竭的破音。“谁戴着面具?谁在看?!”
人群面面相觑,秋玹突然抬手拨开几个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住户,在身后警员的连声警告中冲了出去。
在簇拥人群之后,仰躺在担架上休息着的男人不知何时直直站立起来。他面上戴着一枚造型诡异的面具,苍蝇的两只网格状复眼不带任何情绪地盯着她,又或许不在看她,而是在看围聚在门口的芸芸众生。
乃至秋玹自己,都是这众生中的一员。
她猛地顿下脚步,神情像是知道了些什么。身后的警察冲过来,反锢着双手将秋玹压至一旁,她丝毫不曾挣扎任由他们动作,抬起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苍蝇面具的方向。
一只手掌抬起,自下而上地将面具掀开。
秋玹摇头苦笑两声,闭上眼睛。
……
她睁开眼睛。
花了一点时间将昨天晚上堆积在脑子里的思路理清,今天本应该是工作日,根据角色身份来看她应该去上学的。但是由于目前来说她仍处于嫌疑人的怀疑中,所以暂时不清楚上面的态度。
她从床上下来,假装若无其事地穿过了一片被监视探头笼罩的地界。昨天有人在卫生间也装了摄像头,但还是留出了一小部分隐私空间的。仔细观察一下,会发现在洗手台临近马桶的下半部分,是摄像头所拍不到的地方。
她放水刷牙,手肘似是不小心地撞到了牙膏。于是顺理成章地蹲下来,去查看几分钟之前,通讯器上有人发过来的一条新消息。
上面只有一句话。
——小心,不要被乌鸦发现。
她默不作声地将这则信息记在心里,反手删除了通讯面板上的所有记录。手指勾着捡起牙膏,她站起身继续洗漱,突然看着镜子中的人怔愣片刻,半晌之后,镜子中的人歪了歪脖子。
她向侧面弯着脖子打量镜子中的皮肤,其余地方都是正常光整的,唯有那一片,像是被人恶意报复那般用刀尖刺下了好像无法愈合的伤口。
伤口的形状很特殊,至少目前来看,没有什么正常的武器是能够造成这样的伤口的。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半结着血痂的地方,被痛得打了哆嗦,于是不敢再乱动,规规矩矩地洗漱完毕,抬脚往卫生间外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间房间里到处都是监控探头。
有明面上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更多的是针孔摄像藏在各种想得到或想不到意外角落的。她不由自主地竖起一片寒毛,哪怕相对来说有所准备,此刻也不禁被这些无处不在的监视眼睛弄得毛骨悚然。
她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突然感觉到肚子饿了。
通讯器包括这间房间里没有任何线索说明可以点外卖或是采取其他与外界沟通手段,她迟疑了一会,最终决定起身下楼。
从猫眼里向外看出去,外部空无一人就是普通的走廊,十分正常,也没有什么想象当中有只眼睛透过猫眼在往里看的恐怖场面。她默默观察了一会,总算定了点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确定外部的走廊确实是没有一点动静。
她换好鞋子,准备出门。
对面就是电梯——应该说是众多电梯里的其中一部,总之具体分布情况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就只能捡最近的一部乘坐。然而还没走到电梯口,对面一栋住户的房门却突然打开,她吓了一跳,在转身就跑回家与转身就冲进电梯下楼两个选项之中犹豫了一会,就看见打开的房门内部,一名卷发女人正斜靠在门板上看着自己。
“呦,又是你啊。”
女人在她最终选择了冲进电梯之前开口,她背对着的身影一僵,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错,你很听话,至少目前为止我没在楼里听到闲话。”女人笑着仿佛毫不掩饰地在身边人脸上亲了一下,又呢喃低语了好一阵,那人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了楼梯间。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默念着最好不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不过想想也是,目前为止大家都在传你跟那几个‘嫌疑犯’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怕是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情去到处宣扬我的事迹。”
她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火石摩擦声,接着焦油味传来,似乎是女人点燃了一根烟。
“真没意思,怎么我一个人在这说了半天,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说着说着,女人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是在自己低声抱怨这什么。半晌过后,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疲倦道:“算了,我也没心情跟你计较,你走吧……对了,你等会下去的时候顺便帮我问问门房,就说我把钥匙放在老地方了,让门房跟我老公讲一声,回来的时候顺便把东西拿了。”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语调,也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只是在清嗓子。等到身后的女人终于停止说话,她脚步一抬上了电梯,没往面前的楼道再看一眼,径直坐着向下去了。
只是,若是她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朝前看一眼的话,就会发现原地根本就没有什么卷发女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浑身惨白只在面颊与唇齿上涂满血红的身体,勉强做成了一个女人的形态,夹在手中的烟徐徐燃着,却没有被吸上一口,只是在空气中静静挥发。
那东西“眼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眼白,此刻直勾勾地盯着她下去时电梯的方向。蓦地,“女人”勾起血红的嘴角僵硬地朝上弯了弯,像是做出了一个笑模样,也像是被人硬生生扯着嘴角提起来的样子。
“女人”转身关上房门,在内部烟雾缭绕的刺鼻焦油味中,两具剃着寸头气质干练的尸体立在门缝处。随着房门关合的动作,便又消失不见。
“……”
“来了。”
她在三层得位置停下,电梯一路无恙地停靠在抵达的楼层。她目光在热闹非凡一点都看不出刚发生一起悬疑命案的大楼里转了一圈,刚抽了个托盘出来,就看见一个坐在左侧方的男人在跟她打招呼。
她身形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握着餐盘走过去,坐下来没有率先说话。
餐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得远远超乎她的预料,也直接改变了原有的计划。
“‘他们’没有跟着你吗?”男人环视一圈四周,紧接着面上似是差异地这样问了一句。她举起端着杯子的手,貌似无意道:“‘他们’应该跟着我吗?”
“不知道,反正按道理说昨天晚上在553的人都被盯上了,不知道你为什么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