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记得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但也仅仅是一部分,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清晰而事无巨细地回忆出自己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的。
就像是现在,她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一样——这是种很平常的现象,心理学上叫做海马效应,并且有一系列专业的名词解释。
秋玹理智上这样告诉自己,但又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赵以归轻叹一声,他垂着头看着中央教会的众人,语气间似是有些怜悯。“你们的神,又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那也是你的神,赫克尔!”有个警卫不顾周边围聚着的猎手,大喊出声:“真正背叛信仰的人不是阿撒斐勒,是你!”
砰的一声。
赵以归甚至没有做出任何一个指使,一个冒着热气的弹孔钉在那警卫额头上,伴着血洞,他瞪大眼睛直直向后倒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手持枪械的白袍护士,护士偏头,秋玹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老师……”
护士低吟出声,她的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痴迷疯狂。她上前两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与缱绻,将那把枪械双手平举着递到赵以归眼下。
“好孩子。”赵以归笑了一下,指节垂下握起雕刻着十字与玫瑰的枪械,轻轻摩挲了一会,蓦地上膛朝着一个方向抬起。
一只庞大瘦削的温迪戈骤然从人群中出现,避开利齿的位置叼起护士的后领,以一种矫健身姿将护士甩开在几米之外的地方。接着前肢撑地半蹲着张开锯齿,喉口里滚出威胁的嘶鸣怒音。
赵以归微怔,随后微笑着摇摇头。秋玹眉心一跳,甚至来不及多加考虑,手腕松着甩出了那根鸟笼项链。
“小璐回来!!”
白光闪过,那一枪终究没有落在身上,秋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赵以归大笑着平举手中枪械,特质的开光子弹射出,目标却是冲着小璐消失地方背后的位置去的。
那里趴着琪娅拉。
一切发生的时候没人来得及去阻止,而对于相当一部分的人来说,他们根本没必要去阻止。
几乎跟那个倒下警卫额头上一模一样的血洞出现在琪娅拉额前,这位中央教会的圣女前一秒还在试图去够自己的格洛克18想要反抗,这会儿连哼都未哼一声,瞪大眼睛前摔在地上。
有个教会内阁的长老在最初的怔愣后破口大骂,她突然疯了一样想要冲到赵以归面前,嘴里不断说道:“你不是说只要我投阿撒斐勒的票你就会放过她!你说过的,赫克尔!!你亲口跟我说的,你答应过我!!!”
赵以归还是那副“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一定会做到你自己信了那我有什么办法”的无奈表情,他简单拍了拍手,旁边就立马出现几个猎手将那长老拖了出去。
“我们回到正轨上。”
像是终于解决了所有碍事的人,赵以归整整领子笑笑。在他身后的人堆里,龙三僵硬着往秋玹的位置做了个表情,意思是怎么琪娅拉死了这场试炼还是没有结束。
不知道是看到还是没有,秋玹没有任何回应。
剩下的行刑官们急了,各个开始回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链锯人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好像高大建筑投下来的阴影,他冷眼看着这一幕幕闹剧事不关己,在狭长双眼目睹到琪娅拉死不瞑目的尸体时突然顿了顿。
他舌尖舔了舔锯齿,突然默默抬手,将脸上的束缚口罩给摘了下来。
“……”
“你无法升腾至圣堂,但你将背负着荣耀的勋章而重生,期限是永久,我的孩子。”
正当大厅里的僵硬气氛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突然间所有人都听见了自人群深处悠远而来的声音。人群惊异地顺着发声处而找寻,却恐慌察觉到声音的发源竟是自地上一具尸体口中发出的。
那尸体晃晃悠悠地从地上慢慢爬起来,额间还明晃晃顶着一枚渗血的血洞,让此刻场面看上去有几分慎人。
“还有,难道没有人提醒他们仪式的步骤错了吗?说了多少遍是先祷告再放血,象征的图腾也画错了!那圆怎么变成方的了?那么漏洞百出是想召唤个什么东西下来,真的服了。都已经做到内阁长老了,行事也不警惕一点。”
“……”
秋玹紧紧盯着礼堂中央那个头顶着一个血窟窿絮絮叨叨的人。人群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微不可察,而就在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却蓦地多了另一个声音。
是一个混沌不堪,口音怪异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体系,夹杂着类似诡异的蛇鸣与虫类翕声,听上去难听得要命,就像是什么异形发出来的响动一样。
那声音说着:“你的召唤步骤是从哪里看来的,啊,小东西?就这么简单几个步骤都能弄错?你那血还能再少放一点吗,就这么一滴血是想召唤个什么东西出来,啊?就你这小气鬼召唤以后别学别人瞎弄了,啧啧啧啧。”
秋玹:“……”
她按了按脑壳,顺着那个声音继续向下回忆过去,却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竟是除了这一段之外再无其他印象了。摇了摇头,勉强将思绪从这一段中抽离,就看到琪娅拉抬起顶着个血洞的额头,阴恻恻目光朝赵以归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还敢过来呢,老畜生……”
这位圣女完全换上了另一种语气,“怎么样,我要是你,我就会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死我,给了我一个逃亡管辖世界的机会……不过你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死亡,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逼到这种程度来,你总得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秋玹眯了眯眼睛。
“他们召唤的是你?”赵以归突然紧锁眉头,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怎么可能,他们想要召唤的应该是那个可笑的光明神——但谁知道光明神早在百年之前那场边境战争里就已经陨落了呢?可笑这片大陆上的人们却依然信奉供养着一个不存在的原住神明,还妄想一个坠落凡尘的神格能够给他们庇护。”
中央教会的几个人神情怔怔,像是听不明白他这番话中的含义。
“我并不关心这个世界的原住神去了哪里,死亡。总之现在事实就是,仪式所召唤的对象确实是我。”琪娅拉以一种慢慢悠悠的速度从地上捡起了她摔落在一边的格洛克18,“既然这个世界的人们这样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能够顺势降临,那我也帮帮他们,岂不是举手之劳?”
“而且你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的管辖世界!”
她话音落下,手中的枪械蓦然扣下扳机。
虽然看上去依然是小世界中平凡无奇的人类枪械,但这把枪现在却是握在支配者荣耀的手中。赵以归瞳孔紧缩一阵,饶是他此刻也不敢在别的支配者的主场中直面一名至高统治者的怒火。
眼睛垂着向下望了望,当机立断将能屈能伸发挥到了极致。
抬起手掌朝着琪娅拉的位置挥了挥,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在万界轮转再见吧。”
说着,赵以归整个身形竟一点一点凭空淡去了,就好像是被人用什么橡皮擦给擦去了存在的踪迹。琪娅拉冷笑一声,手里的格洛克一发接着一发地打,就算知道不会对其造成什么实质伤害,总也起到了泄愤的效果。
“万界轮转见,孙子。”荣耀这么说道,“我要把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加倍还到你身上。”
“那就别让祂走啊。”
秋玹站在旁边,突然冷不丁这样说了一句。琪娅拉注意瞬间被吸引过来,反应一瞬后想起来了秋玹是谁,情不自禁挑了挑眉。
“死亡如影随形,我可留不住祂。”琪娅拉似是意有所指,“不过我倒是听那帮老家伙们说起过你,你是黑暗那边的人,不是吗?”
秋玹没答这话,翻了翻手掌,其上蓦地燃起了一团紫黑色的焰火。
“傲慢是支配者的通病。”她这样说道,“但傲慢有时也会害死你们。”
琪娅拉猛地皱眉。
“梦魇!”
赵以归怀抱虚无,而就在他身形一点一点淡去的间隙,突然间,自他周身却蓦地燃起泄出一团又一团纯黑的迷雾。那迷雾不断自他口鼻耳目一切位置涌出,使其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一只烧开的冒起热水壶。
赵以归突然意识到什么,加快了离去的速度,却为时甚晚,噩梦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扎根埋伏在了这具躯壳的深处。
祂自视甚高着那种“垃圾”能力根本不可能伤到自己,却没想到,现在操纵着这股能力的人不是秋玹,而是它原来的主人。而赵以归,亲自将这种灾难打进了自己身体,就因为高高在上的傲慢。
梦魇低沉的嗓音自四面八方而来,虽然祂现在暂时不能离开秋玹的空间降临小世界,但单凭秋玹一直以来不断通过噩梦力量传过来的联系,已足够侵蚀这具身躯的大半。
“崽种,没想到吧!”
逐渐被噩梦迷雾笼罩的大厅深处,梦魇放声大笑。“被‘一条狗’困住的感受怎么样啊?你他妈就活该被别人搞我告诉你!”
赵以归的整个人已经逐渐被笼罩在了紫黑迷雾里,他喉口低低滚出沉吟,似是痛苦到极致的模样。听闻了这话后,虽然旁人已经无法分辨其中的情绪,但依然能够清晰从语气中感受到毛骨悚然的阴怒。
“好,好,梦魇……”
“我记住你了。”
“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秋玹抱着手臂在旁边凉凉接口,余光瞥到一个身形试图摇着轮椅靠过来,为了防止在场剩下两个支配者查出端倪,硬生生装着没看到。只是抬起短刀,落井下石那样裹挟着亡灵死气与厄尔庇斯病毒往赵以归身上扎了数十刀。
扎完了,她反手掏出一枚十字,十字上沾染着有些干涸了的血迹。
琪拉雅察觉到同类的气息,往那血迹上瞄了几眼,但由于现在有梦魇在场,所以没有人会想到这血其实是之前黑暗留下来的。
“你走什么走呀。”秋玹抬起沾着血的十字,十分有闲心朝着被各种天灾能力吞噬的赵以归笑了下,“来都来了,不得带点特产再回去?”
听到这里,赵以归反而情绪平复下来。他整个人笼在雾霭最中心的噩梦里,每次开口说话都跟漏气似的往外喷黑雾,偏偏还有心情在那笑嘻嘻。
“你是想再杀我一次。”他这样说着,“那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来。”
“流程都已经很熟悉了吧。”赵以归连身体的挣扎动作都不再有,“来啊,杀了我。”
秋玹翻了个白眼,没再试图多言手下沾了支配者血液的十字尖端直接朝着胸膛捅了下去。“没听过那么奇怪的要求。”
“秋玹!”
一小团雾气自赵以归不断向外渗出浓烟的身体冒出,化为实体在即将刺破的胸膛前方挡了挡。梦魇在瘟疫空间里跟她开小窗私聊,语气听上去有些急迫。
“先别动手,有点不对劲!”
秋玹及时收手,十字尖端却仍因为惯性而向下戳了一点,好在,被赵以归胸膛以上包裹着的迷雾挡了一下,那顶端并没有完全送下去。
死亡在迷雾中抬眼,他那双灰色瞳孔仍在不断向外冒着不祥的黑气,让整个人看上去诡异万分。
“既然想留我,那就一起留下来吧。”
赵以归笑了笑,他整个人身体突然由逐渐虚化得形态变为实体,下一秒一阵难以名状的心脏紧迫感传来,就连神智都开始恍惚。一时间看上去竟像是……像是支配者的真身降临了一般。
“你到底想干什么?!”琪娅拉不可置信,“疯了吗?这里可还是我的主场!”
秋玹瞳孔紧缩,想也没想手下不顾梦魇的阻拦,十字狠狠往心脏上方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