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当人们追着最后一点阳光的阴影赶回住处,所有人对于眼前发生的那一幕都是始料未及的。
熟悉或不怎么眼熟的行刑官跟学生们挤在院子里,被围在中心的,是几名头戴防毒面具的村民。
他们扛着一枚成人高的箱子,径直走进来放在院子中央,然后其中一名防毒面具说了句:“嫁衣做好了,给你们送过来。”
“……”
突如其来的箱子把所有人都给吸引出了屋子,人们挤在院子里,因为这还是第一次试炼场里的关键原住民人物给他们送来什么东西。
几个防毒面具放下箱子转身就走,他们是骑改装摩托来的,行色匆匆的样子看上去一秒都不想多待。村口的围栏处,一个身影却挡在了必经之路上。
“是裁缝铺老板让你们送来的吗?”秋玹一手撑在老旧的门板上,以一种平淡口吻说着。旁边季安朝她投来不认同的目光,毕竟谁也不知道现在这样拦着村民会不会触发什么死亡条件。
“我们只是送东西的人。”为首的防毒面具这样说道,一边径直朝之抽出了别在后腰的砍刀。“让开。”
天要黑了。
今天是来到试炼场的第五天,第五天的时候,如果按照理论中所熟知的时间计算方式来统计,这一天的白昼只维持了八个小时。
经历了八个小时的昼日,现在即将迎来夜色。
秋玹毫不怀疑,如果继续按照这个形势下去,那么黑夜将会彻底吞没白昼,太阳不会再在村子的上空升起,迎来终日无光。
就是不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婚礼又要怎么进行下去。
“那你们帮个忙,去把箱子打开吧。”秋玹目不斜视就当没看见已经要凑到自己鼻尖的刀刃,“既然是送东西的,顺便照顾一下客户应该不过分吧。”
“就是啊兄弟,帮忙开个箱子又没什么,这不我们就是怕不熟悉你们这的工艺,笨手笨脚给弄坏了就不好了。”身前有行刑官反应过来,同样上前一步跟秋玹站成一排堵在村民的必经出口处。
在这个试炼场里,这是第一次他们碰到理论上敌视势力的原住民给他们送东西的情况,在谁也不知道东西是什么的情况下,都不会轻举妄动去做那个打开魔盒的人。所在在这个时候,由原住民本身来开箱会比较好。
反正现在的情况他们这些人背靠平房占绝对优势,真要耗下去,那些村民可就要走夜路回家了。
“……”
一个头戴防毒面具少年身型的小伙咒骂一声,拔刀就要硬闯,被为首的防毒面具拦下来,头一点指挥他“去把箱子打开”。少年咬牙愤愤不平一会,终是在恨瞪他们一眼后走回去开箱了。
他的动作很快,甚至如果是没留神的人都看不清他一瞬间摸锁的手势。
哐的一声,还算花了点心思雕琢的箱门打开,周围的人们也没功夫去介意他的态度,纷纷伸长脖子去看里面。
“让我们走。”
旁边那个一起堵人的行刑官看了一眼秋玹,秋玹抬起撑在门板上的手,象征性侧了侧身。
很快摩托发动机轰鸣声响就消失在村落里了。
箱子翻开的盖子后面,沈惊雪视线从中收回,抬起头,以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你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
秋玹走过去,在沈惊雪让出的一个身位中看到了箱子里的东西,一时竟有些失语。
“唉,生死有命。”混在一群学生当中,米莎似乎是轻声感慨了一句,紧接着在他人瞥过来的探究视线下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强忍着恐惧泪水的隐忍模样。
其实秋玹想过这个试炼场里会死很多人,可能今天是其他行刑官,也可能明天就轮到自己。只是关于这个人,她是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死。
之前也提到过,在这个人身上,有很多个瞬间秋玹透过她看见了曾经那个温柔而强大的领导者,回忆起了在山庄时与顾清悦成为“恋人”生命绑定的样子。只是人终究是不同的,无论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或是不加掩饰的熊熊野心,那种野心明目可见,凶残热烈却也真实得生机勃勃。
对于陈鸣,在心里确认了反叛者另有其人之后,秋玹的态度也变得与最初一样。
她是个果决有主见的领导者,充满野心。某种方面来说与秋玹本人挺像,就凭她敢于因为一句真假难辨的提示就半夜出门跑到庙里去拜邪神祈求庇护。
秋玹原本以为至少是在这个试炼场的大结局里肯定会有陈鸣的影子,现在却真应了米莎的那句,“生死有命”。
陈鸣,躺在做工考究的收纳箱里,作为一匹“嫁衣”被送过来。
好多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学生在一开始就跑去吐了,带队老师陆生连连摆手说带自己的学生先回房间去了。剩下的行刑官动作熟稔地翻动着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尸体”的陈鸣的一部分,神色间都在惊异辩驳着死亡原因。
看了半晌,几近带着一种冷静到残忍的审度视线上下扫了一遍箱子确认没有遗漏线索,秋玹转过身收回视线,重新走到角落里那张板凳上坐了下来。
“……你在难过吗?”
阴影里,秦九渊蹲在她身边,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秋玹摇摇头,道:“难过也说不上,大概是一种兔死狐悲式的感慨吧。”
如果她猜得没错,陈鸣的死亡原因,就是因为那块被送到裁缝铺去的红布。
那天晚上,秋玹蹲在神龛上,看见满目慈悲的金光佛像,给了陈鸣一块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红布。
应该是从那时候起一切都错了。今天她跟秦九渊回来的时候碰上去过庙里的叶情跟沈惊雪,叶情说她看到的仍是男相佛,但跪在原地祈祷了很久都没有获得一块红布。
沈惊雪也是,他向所看到的女邪神祈祷的时候,头铁无比地抬起眼睛瞄了一眼,就看见那个巨型蜘蛛一样趴在神龛上的女人嘴角的笑容弧度都比前几次咧得更开,几乎快要将下半张面皮撕扯开来。
随后,女人诡异笑着朝他举起了手中的红布,沈惊雪心再大也知道不可能是女人大发慈悲要给他布了——上一个因为女人举起手来的动作而欣喜若狂的兄弟现在已经被送到乱葬岗与蒋立尸体的一部分待在一起了——被吓得屁滚尿流离开庙堂,然后被毫发无伤从男相佛庙里出来的叶情投以嫌弃目光。
一切都是对得上的,秋玹之前关于男女性行刑官看到佛像的猜测也是准的,那么就只能说明,至少是在祈祷获取红布这件事上,女性行刑官从女邪神手里得到的竟然是正确的。
行刑官只有在同性别神像手里能够获得正确的红布,但是每个人只有在夜晚入梦之后看到的才是跟自己同性别的神像,所以要想真正获得红布还是挺困难的。
陈鸣会死,是因为那天晚上她根本没有入梦,所以她见不到女人,只能从男相佛手里拿到红布。
倒不是说男性佛故意制造杀机想要杀人什么的,只能说陈鸣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是,能够做到听从村民们的话虔诚向诡异的佛像祈祷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能想到还有因为性别条件而触发的死亡呢?
秋玹真正感慨的是,虽然她一直在说自己幸运E怎么就不像有些行刑官那样拥有幸运加成方面的能力,但是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已经够幸运了。
在一切规律都未摸清的情况下,硬是头铁地从女邪神手里接受红布,阴差阳错下避开了死亡条件,摸索到了正确答案。
否则今日作为“嫁衣”躺在盒子里的,不只是陈鸣,还有秋玹。
如果不是今天送来的装着陈鸣的箱子,秋玹大概也没机会体会到那种后知后觉背上一身冷汗的彻骨寒意。在短暂的喧闹过后,行刑官们暂时将那个箱子重新盖起来堆在院子里,反正明天早上要么村民要么“那些东西”就会过来收尸的。随后有几个人朝秋玹走过来,意思是他们今天按照她的说法去庙里祈祷了,但是没人能够获得红布,其中有个男人还被那女邪神活剥了皮。
“白天不行,要入梦后去才有用。”
秋玹面无表情抬眼看了几个叫得最凶的行刑官,“我选择告诉你们是我出于好心,不是为了让你们利用‘没效果’这个理由来返过来指责我的。”
冲在最前面的行刑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小声嘟囔一句什么,也没再说话自己转身进房间了。
围在她周围的人群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一个神色惶惶的女孩。
秋玹记得她,今天早上人们弄清楚了剥树皮是为了避免血池中剥皮恶鬼的侵害,而这个女孩,昨天晚上入梦的时候因为过于惶恐就没有选择剥树皮而是直接上路。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梦里车队的下一站应该就是后山的墓地,女孩在梦里没有树皮的保护,很快就会死在剥皮人的刀下。
“要不你今晚先别睡了。”
被人直勾勾用绝望的眼神盯着看,秋玹也有些无奈,只好道:“反正就一天而已,明天再说。现在离七天也只剩下两个晚上了,也就是说你只需要再活过入梦的一晚就行了。”
“我怎么活?我要怎么办啊!”
因为情绪崩溃,女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音量,迎来其他行刑官侧目。“我没有树皮,现在你又说白天不能去拜庙,那我能怎么办啊!躲得过今晚,我一定会死在明晚,就这么一天,对我来说有区别吗?!”
秋玹:“我认识有一个女性行刑官现在梦境的进度刚好到进庙那里。”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她今天晚上可以入梦见到庙里的女人拿到红布。”
女孩原本绝望一片的眼中亮了亮,“意思是她可以救我对不对?她有机会拿到红布,她可以救我!”
秋玹:“但是这要你自己跟她去说。”
“……”
“我没有资格去劝别人,让别人把自己的生机让给你,她又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呢?所以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接下来你是被拒绝还是可以活下去,都是你自己的事情。”秋玹看着女孩,“她叫米莎。”
“是……那个新人。”
秋玹站在原地,默然看着女孩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反应过来,脸上带了点势在必得的笑意。没错,就算她自身的实力在行刑官团体中不够看的,但是对付一个刚进试炼场的“新人”也是绰绰有余。秋玹不知道她会利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让米莎这个“新人”替自己拿到红布,不过刚才也说了,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至于她拿出的“诚意”够不够打动米莎,实在不关自己的事。
说起来,就剩两个晚上了。
秋玹走回房间里,发现不只是那个没有选择的女孩,有很多行刑官今晚都不打算入睡。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反正规则默认每晚的入梦可以隔一天,不睡一天就可以获得多一天活下去的机会,让那些入梦的人来替自己摸清前面的关卡,何乐不为?
“你今天晚上睡吗?”叶情把地铺打在她身边,小声问了句。
“睡。”
“我觉得可以隔一天的。”叶情皱了皱眉,“反正只剩下两天了,没必要再去冒险。”
“我有点事情想要搞清楚,再说了,我总感觉不会那么容易的。”秋玹第一个钻进被子里,露出一个头来跟叶情说着话。“不知道男性那边的情况,但是现在女性行刑官们的进度都应该差不多,都是到砍树那里。”
“你注意到没有?无论是原先速度较快可以给别人一直剧透的,还是进度慢一直在追进度的,到了今天,进度都已经差不多了。说明进度在有意识被拉平,尽量做到每个人相差无几,避免‘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