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驳回了光头男人提出的,将地上这些堆成小山的碎肉尸体从哪来回哪里去统统丢进那个洞里的馊主意之后——有一部分人坚持认为这些恶鬼会在地底复活——好像唯一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把火烧了。
毕竟金林村的村民就算看上去再凶恶,哪一天来到后山看到这幅尸山血海的惨景大概也会当场昏厥。更何况,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是要继续挖坟。
“怎么说?是现在再换位置定眼?”
由沈惊雪好心提供的烈火一直烧了整整半个小时,如果不是他们在树林上方拦了屏障,现在前面村里的那些人怕是要集体找上门来。一个行刑官面目抽搐地在往自己破开口子几乎露出白骨的伤口上喷定型凝胶,一边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去看向人群。
“你是不是疯了?”季安瞪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再炸?是想把那些剥皮人老巢彻底挖出来才罢休?!”
“早晚都要下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时间只剩下四天了。”那行刑官毫不客气,“早一天死晚一天死的区别,那些学生的任务就是这个。你难道还想拖到所有人都死了再下地吗!”
现在已经是下午的时间,所有人饥肠辘辘与那些剥皮恶鬼缠斗到现在。陈鸣长舒一口气,还是道:“时间也不够了,万一拖到天黑会更麻烦。大家还是先回去修整,顺便统计一下目前人数,明天再来吧。”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秋玹坠在队尾心不在焉地往嘴里灌营养剂,目光追寻着陈鸣的方向。
陈鸣手里还有一匹昨晚从男相佛那里求来的红布,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天会拿着去与那裁缝铺老板做嫁衣。
“我们怎么说,还去庙里看看吗?”
沈惊雪双手枕于脑后一副比她还心不在焉的样子,秋玹瞥他一眼,突然道。“你之前说得那个,四天后要结婚的新娘子,现在被关在哪里?”
她用了“关”这个字,因为实在对于这座村庄里某些习俗不敢苟同。在成亲之前一个礼拜,新娘必须一个人在屋里待上一个礼拜,期间任何一个活人都不能见到,不然会被“鬼”盯上。
“被‘鬼’盯上。”秋玹不带什么情感地重复了一遍,“是见到新娘的人被盯上,还是新娘本身被盯上,或者说……其他人?”
“不好说,那个告诉我信息的村民只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沈惊雪摇头,“至于新娘现在哪里,应该是已经被接到村北谢家去了吧,谢家很有钱,找个空旷的地腾出一间房间来应该不是难事。”
秋玹:“我想去看一眼新娘。”
“你认真的?这个地方有些规矩确实是很玄学邪门的,不一定全是封建迷信,说了会被‘鬼’盯上,很可能是真的。”
秋玹摆手,“规矩里只说,不能见‘活人’而已。”
沈惊雪想起那天在墓道里她叼着玉坠爬行在黑暗里不触动甬道内壁的场景,大概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了。
“玉只有一块,那你只能一个人去。”
“确实,所以要麻烦你们今天下午盯着陈鸣。”秋玹道,“她很可能会去裁缝铺,你们到时候看着办吧,顺便去试探一下那个老板,看他与那些剥皮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
秋玹一路往北面走,期间还碰见了一个躺在泥地旁边拉着琴的男人。
那人穿着像个乞丐,几乎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村民都会投去鄙夷嫌恶的眼神。秋玹会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则是因为很少能看到一个像他一样拉琴拉得这样难听的人。
反正是阳间的音乐达不到的程度。
因为心里惦记着去谢家,她也就只这么看了一眼,谁想到下一秒一只干枯手臂径直就伸到了她鼻子底下。那人停止拉他的阴间弦琴,手掌朝上晃了晃,“打赏钱。”
秋玹:?
秋玹:“我没钱。”
——这话是真话。
“现在的小辈真的很不懂规矩。”那乞丐似的人嘟嘟囔囔着靠回去,秋玹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现在的小辈真的很没礼貌!”乞丐手掌重重拍了一下破烂弦琴,绷着的弦不受控制发出吱呀一声惨叫。“你现在是在干吗,欺负残疾人了?素质真的好差。”
所以他是真的看不见。
秋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想了一会又觉得这实在跟她没有关系也不算在主线任务里面,于是简单打了招呼就抬脚继续往北面谢家走。
“你是要去见新娘。”
背后,苍老沙哑的声响骤然响起,秋玹脚步不停,没有说话。
“成婚之前见到新娘的人会代替她去死。”
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秋玹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想了想,原路折回在那瞎子旁边坐了下来。“但是我听到的版本是,新娘一个活人都不能见,不然会被‘鬼’盯上。”
“骗人的。”瞎子拂了拂就剩下可怜几根的琴弦,琴弦上是累计经年洗褪不掉的污浊油渍。“哪里有什么鬼,即便有……”
“总之,那就是为了不让人与新娘见面编出来的谎言。”
秋玹沉默一会,“那为什么……新娘会死?”
“外乡人,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这里啊。”
瞎子意味不明摇了摇头,手指拨了拨仅剩下几根的琴弦,嘶哑难言地唱了出来:
“新娘娶入门,福禄寿喜都入门。
新娘娶入厅,金银财宝满大厅。”
秋玹听过这个调子,是在她第一天来到试炼场之时,第一次看到的那段像是回忆一样的片段。当时新娘踏进门槛,中央那个黑皮媒人就是操着奇怪的口音在唱这段贺词。
瞎子在唱这段的时候,虽然拨琴的手法还是阴间琴法,他那双浑浊死寂的瞎眼中,竟然渗出了一股浊泪。
秋玹安安静静待在原地等他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瞎子抱着琴,无神的眼珠直直望着北面的方向。
“造孽啊,造孽……哈哈哈,活该,活该。”
“后生,”他转过头,那双凹陷下去显得有些可怖的瞎眼对着秋玹。“你去拜过庙了吗?”
“应该算。”秋玹道,“我去过两次,白天看到的是男佛,夜晚看到的是女相。”
瞎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是好征兆还是在哀叹她。“好,好。祂会保佑你的,至少,会保佑你从那些人手里活下来。”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叹语言的局限性了,秋玹听了半天,也没明白瞎子口中那个会保佑她的神佛到底是男他还是女她,她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就看见那瞎子突然伸手精准无误地握上了她的手腕。
准确得好像他根本没瞎一样。
“后生,如果你铁了心要去见那可怜新娘,那么记住一点。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记住我的话,如果你愿意信我。”
来了,这人竟然还真的是与主线剧情有关的人物。
秋玹当下也没挣开手腕,直起些身子问了句,“那请问您知道新娘子具体被关在谢家哪里吗?”
“北面祠堂,如果谢家不想让人知道新娘的位置,就只有可能在那里。”
真有两把刷子。
秋玹暗道没想到这人还是挺靠谱的,就听见下一秒瞎子捏着自己手腕,嘟嘟囔囔了一句:
“这是喜脉啊。”
秋玹:wdnmd
“您到底会不会把脉啊。”她抽出自己手腕,“算了,快要天黑了,我不跟您在这扯了,我先走了啊。”
“现在的小辈真的犟,还总爱乱搞男女关系。”瞎子搓了搓手兀自在那嘟嘟囔囔,“这可不是把脉,怎么可能算错呢,明明就是这样的,明明就是……就是……”
“是什么呢?”
“小辈?哪里来的小辈?我原本,在拉琴来着……”
“怎么就停下了呢,我刚才在和谁说话……”
“记不起来了。算了,反正也不重要吧……”
瞎子挠了挠头,手掌拍在脑门上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随它去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把腐朽褪色的弦琴,像是怀抱着全部的生命。
呕哑嘲哳声重新响起,路过的村民嫌恶恨瞪几眼,像是在看路边一摊没人管的垃圾。
……
作为村里数一数二的富人家,光是谢家正门那间院落看上去就比周围清一色的小平房气派许多。保险起见,秋玹将丑陋玉坠团成团缝进了外套口袋里,掂量几眼外围墙,手撑着助跑几步勾了上去。
谢家整体建筑风格有点像是那种大院式封闭建筑群,几十间房屋院落联排坐落,一时半会还真不到祠堂在哪里。
秋玹蹲在角落里一颗装饰用矮树后面等了一会,终于看到两个人并排脚步匆匆走了出来。
“礼堂彩带不够用了,原木也都装完了。”
一个人神情焦急朝着另一中年男人道,那男人死死蹙着眉。“原先预算得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会关键时刻不够用了,给我出这种岔子!”
“这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前天晚上,好像说是……那几个来我们这里的外乡人晚上摸进礼堂了。”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大怒,“他们怎么可能在晚上进礼厅?!八条命都不够他们死的,隔壁庙里那女人能放过他们?!”
“据、据说当场就死了一个,然后剩下的那个今早尸体也送过来了……只是,他们在礼厅里造成的损失暂时填补不了。”
中年男人气得满脸通红,这样的气愤在听见说尸体送过来的时候和缓了一些。“让人尽快把尸体‘处理’了吧,免得夜长梦多……还有这些外乡人,哼!葛三那老东西当初就不该告诉他们不要在夜里出门,让他们早死一点死得多一点就安分了!”
“是是是,您消消气……”
紧接着两人的脚步消失在正门外,渐渐听不清了,秋玹在这时已经将这一层面的所有类似建筑都找寻了一边,并没有发现祠堂在哪里。
也对,如果谢家真想关着不让任何人见到新娘,不可能就这样大喇喇把她放在人来人往最中间的位置。
应该还要再往北走。
这回她难得运气好了一次,一路顺着过道往深处走,最后沿着背面矮墙翻出去,一座独立于中心大院的小建筑就出现在视野。这个所谓的谢家祠堂建得十分敷衍,甚至就不是正经祠堂的样子,面积估计也就是他们住的那间平房里两个小房间拼起来的大小。
秋玹围着屋子绕了一圈,发现一扇窗。
想了想,她也没直接破窗而入,手掌拍了拍窗户。
里面没人回应。
“那个,江……江岚景?是叫这个名吧,我是外面来的探查考古队的人,叫阿芙,我想跟你谈谈。”
她等了半晌,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里面回话了。
是一道清越好听的女声。
“我不能跟你见面,不然会有不幸发生的。”
那这个新娘本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将会预见的命运,又知不知道那个“见到新娘的人代替新娘去死”这件事呢?
秋玹继续贴着窗缝小声道,“你不想见面也行,那我们就这样说两句话,总可以吧?”
里面又安静下来,正当秋玹在这里兀自怀疑她是不是那句话戳了人家痛处,她感受到面前的窗户边框被人从里面轻轻敲了敲。
江岚景的声音再度响起,近得像是也贴着窗缝,两人就隔着一层特制玻璃,秋玹听见她声音带上了点哭腔。
“窗户锁上了,门也锁上了,我不可能出去的……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了,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嫁给谢家,我也不是自愿来金林村的,那天在镇上集市我是被人拐到这里来的!求求你帮帮我,我想出去,我不想嫁人,求你……”
拐卖?
这谢家莫非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江岚景,然后逼她结婚的?那之前说得什么谢家少爷与未婚妻子一见钟情之类的也是假的吗?
秋玹手贴在窗户上,深深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