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发出几声惊呼,莱德脸青了。
四周围聚着的保镖急忙上前想要阻止她的动作,下一秒秋玹向前伸的手却被随后赶来的木风拦住。手持双节棍体的男人摇头,道:“先别动手,我们后续的计划还需要用到莱德,让他走。”
“没杀呢。”
秋玹若无其事地将指尖从莱德裸露在外的一处皮肤上抽离,举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再您的见。”
破门而入的军方突击小队连忙护送着铁青着脸的莱德以及一众贵族离开了,两队人又互相试探着交了几次手,趁着军方的大部队还没来得及赶到,反叛军的黑衣人组织也宣布了撤退的命令。
他们同样十分大手笔地准备了撤离用的飞行器,这边前脚秋玹刚要被秦九渊拉上飞船,后一秒餐厅的某处突然传来一声犹豫的女声。
暂时被所以人遗忘了的她那名义上的妹妹畏惧般站起身来,“你……你们这些人,是准备要干什么?造反吗?”
木风抬脚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回头去看向秋玹,还皱着眉冲她摇头示意着就算是亲人在现在的情况下也不能再顾念旧情。后者瞥了一眼,道:“是啊,就是要造反,不过这事波及不到你头上来的,你赶紧回家吧。”
“那……那我、我也要加入!”
这一嗓子把在场还未离去的黑衣人都给惊住了,其他人或许还会在心中疑惑,而秋玹知道,她现在所说的话跟这个组织里所有人的祈愿理想都不一样,自始至终,她只不过就是因为木风一个人罢了。
只因为木风在这里,所以她也想要加入。
秋玹叹口气,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余人知道那是她“妹妹”,所以也都心照不宣地将拒绝的话语留给她。
秋玹说:“虽然我说这话你肯定会觉得我在放屁,但是木风,他或许在某个瞬间身上的光芒真的照亮了你,你却根本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知道他给富婆……咳,”在身边木风越来越黑的脸色中,秋玹停顿了一下就算是看在这“妹妹”最后一丝情分的面子上没有开口说下去。“有喜欢的人,有值得去追逐人的是好事,我从不反对这件事,甚至如果你坚持的话也同样可以凭自己实力来加入有他在的组织。但是现在,我可以肯定告诉你,如果你现在一意孤行要加入,你会死在第一次的任务里,连跟他待上一段时间都做不到。”
“等什么时候你有这个能力了,再来吧。”
“……”
“走。”不出意料的话,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了。飞船舱门缓缓关闭,秋玹靠在椅背上最后回头去看站在原地的少女,那张年轻涉世未深的脸上满是茫然失落,而似乎隐隐中又带上了一点刚毅的味道来。
她转回去,背靠在后面,闭上眼睛。
“对了渊哥,”突然想到什么,秋玹扭过去看向坐在旁边脸色不太好看的男人。“你智脑借我一下呗,我断网断了一个月了。”
“那些选手们大部分都加入了,就在村庄被攻破之后。”似乎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秦九渊一边将手腕上智脑的控制权移交给她一边解释道,而说道这里,他神色看上去似乎是又阴沉了一点,显然是想到了当初在毒瘴气中莱德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事情。
秋玹拍了拍他手背。
“我没事,在莱德那里除了被硬逼着跳美丽芭蕾和穿束身衣外,其他没别的事情。”
“……没事就好。”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肯定还在摆臭脸自己跟自己生气呢。秋玹好笑看他一眼,一手安抚性地拍他手背,另一边打开智脑搜索《直播游戏》关键词。
莱姆村果然毁了。
难以计数的泽瑞格之虫涌入村庄,完全变为普通人的莱姆村民在虫子的疯狂报复下毫无招架之力。而在看了另一视角的直播解说才知道,从一开始村长就在计划着杀光吃掉他们这些外来者,在阿真去找秋玹的第一时间村长就知道了,所以给阿真的消息全都是假的。
包括那天晚上秋玹与伊森一起去村长房间里找他的那一次,也是因为当时有摄像机在录制他才会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让莱姆村与现代文明接轨。
当燃凭一己之力醒悟过来毁去了村民们设下的阵法之后,尚在村民的捕杀中东躲西藏的人们终于不用再心惊胆战。他们发现瞬间涌入村庄的泽瑞格之虫似乎是对他们这些外来者并没有兴趣,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幸存者只需要进行后续的收尾工作并且等待着军队的救援就可以了。
青白川与伊森毫无例外地跟着阿布一起加入了反叛军的组织,同一时间离开村庄进入瘴气的莉莉不知所踪,而最后的那一个镜头,秋玹在某个角落里看见了由燃转换而成的泽瑞格之虫。
那虫族前所未有的强大,艳丽而粗壮的前肢口器仿佛所向披靡,在眼看着同族将所有还活着的村民吞噬完之后,虫子引颈似是在为这一切悲鸣啼血。随后,在主母的带领下,密密麻麻的泽瑞格之虫退出了村庄,从此消失在了雨林区的深处。
《直播游戏》的闹剧结束之后,反叛军的组织也乘胜追击没有让热度削减下来,时不时以匿名方式在星网上揭露批判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罪行,势必要将群众的愤怒调动到最高。
而他们最成功的一次,那视频甚至就在几分钟前刚刚被上传,已经有超过星网在线人数的百分之五十观看量了。
封面上,那个在四周一片深沉作战服的人群中身穿惊绝诡丽礼裙的姑娘,她的裙摆因为打斗的动作一直撩到大腿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绮丽性幻想,只能从她墨黑的瞳孔中看见宛如行走深渊底层的幽暗决绝。
秋玹:……虽然还是莫名感觉到一丝羞耻但是,不得不说,这摄像师也太会了。
这摄像师的审美技能水准确实远超于大众水平,那段视频中先是播放了很小一段刚才在餐厅中的打斗场面,秋玹的镜头没有出现几个,更多的则是侧重在黑衣人与贵族的保镖之间缠斗在一起的场面,通过剪辑看上去像是暂落下风的样子。紧接着,画面一转镜头中突然出现了伊森的脸。
伊森的这段视频应该是已经提前录制好了的,画面上金发的男人看起来憔悴沉郁得不行,而偏偏又因为化妆师巧妙的手法在颓废中多了几分沉郁的美感,使得那双垂下的湛蓝双眼看上去像是蒙尘的璀璨宝石。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金发的男人说。“我一生中经历了太多死恨离别求而不得,我自认为豁达自认为只信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如果这世间真有神明的存在,那我求求他们,能够让我再一次见到她。”
后半段伊森的话语作为背景音与餐厅中交手战斗的画面被剪辑在一起,血腥而狼藉中,暗沉里将唯一鲜艳的色彩披在身上的姑娘挥舞着双刀,扭曲狰狞的面目表情不影响她的诡丽,像是在这没有光的世界中唯一奋战着的救赎。
视频滑过的评论里一片哭嚎,无数人心疼有情人被迫分离的场面,也有无数人虽然不敢指名道姓但也在隐喻着辱骂那个强取豪夺的赞助人,只有坐在其中一个当事人身边的某人,从喉咙里压抑着挤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确实拍得不错。”秋玹故意道,有些恶劣地听到身边的哼声响得快要到天上去。
画面继续往下走,呈现得竟然是那天晚上在帝国大厦里皇帝举办的聚会。
果然,那个叫狄泽的男人,他的手段不简单,连这种聚会都可以混进去人,想必背后势力同样不容小觑。
极有可能,狄泽,就是这个反叛军组织真正的领袖。
她这样想着,而接下来镜头中的引导性意味更加浓烈了。就算是秋玹本人并不在意被戴上去的禁锢器以及那晚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束缚的所谓尊严,但是当看到镜头中的那个人身穿同样的华服站在贵族中间却宛如赤身裸体,她垂下手腕脚踝上闪着冷光的禁锢器无时不在提醒着为人的差别,四周哪怕是自认为顾及情面的窃窃私语在此刻都成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剜骨。
完全抽离开来看,秋玹自己也不禁在某一瞬被画面中的内容牵着愤怒无力的情绪往前走,更别说那些在极端愤怒情绪中很难冷静下来思考的观众。而随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手挥着将眼前的投屏从身边转移。
“真没事,你听我说。”身边秦九渊的情绪从看到画面转换的一瞬间就变了,无奈之下秋玹只好先关了视频,却在下一秒被打断。
“继续播放。”男人的声音冷得像是要往下掉冰渣。
秋玹握着他的手。“继续放可以,但你得相信,我是真的没事,这就是镜头惯用的刻意引导的手法,好吗?”
秦九渊没说话。
而后镜头画面中手脚缠着枷锁的人慢慢抬起了头,与此同时,背景音乐一直若有若无的哀泣声停止了。无声的画面持续了几秒钟,突然间,在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煽动到极致的时候,激昂而爆裂的军鼓在一瞬间炸响在众人耳畔!
餐厅里黑衣人染血倒下的尸体之上,难以计数的同族们破开高墙嘶嚎涌入。颓唐的金发男人从昏暗房间中抬起头来,蒙上一层迷雾的湛蓝瞳孔爆发出冲云破雾的金光。身缠锁链的姑娘睁开漆黑双目,纤细五指覆上紧束的枷锁尽数碾碎。俊朗的男人手持棍体武器直面着镜头,不知在看着谁比出一个向下的倒拇指。倒下的尸体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在诡谲图腾的翩然起舞下重新与同胞战在了一起。
“我绝不会放弃,绝不会向他们投降!”金发的男人起身怒吼着,“这片土地是属于我们共有的,而不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我们誓死血战,绝不后退,绝不投降!”
一个个镜头势不可挡快速而眼花缭乱地闪过,最后拼凑在一起形成巨幅震撼人心的场面。
在军鼓爆裂湍急达到极致巅峰的瞬间,漆黑的屏幕中出现一句话。黑底血字,孤注决绝。
“所有还未被磨平棱角的同胞们,所有尚醉生梦死仅存热血的同伴们,加入我们,我们一起迎接新纪元的到来。”
五分钟左右的视频,对比一开始义愤填膺的众多评论,在结束的时候,最先点开观看完毕的那群人却久久失语。
这样的死寂一直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最初一人发送的一句话像是石子投入江海。而那卷起涌动的波涛却越滚越大,直至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激情火热集成了不可被熄灭的烈火,烧到帝国大厦顶尖那高耸入云的总部去。
“很不错吧。”木风笑嘻嘻地与一边的摄像师击了个掌,轻快的样子像是已经获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秋玹垂下眼睫看着画面中飞速闪过的评论,沉默着不说话。
虽然她早就知道在这个娱乐至上的社会中掌握舆论有多少的可能性被做到,虽然即便没有反叛军的组织她自己也会行动着这样做的,但还是忍不住感叹。
太容易被煽动了。
群众。
舆论。
引导。
愤怒。
适当的铺垫做完了,现在只需要再往下点起一根火柴,接下来就甚至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那滔天烈火自己就能够燃烧起来。
早在一开始秋玹就说过,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世界,除了那些手掌大权的贵族皇室之外,还有全权娱乐至上的社会体制以及无穷无尽的,愚民。
他们不是坏到彻底,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他们只是没有,能够独立思考的能力。
人群中拥有独立思维的人太少了,所谓的反叛军组织,所谓的为了理想中的新纪元而战,他们又何尝不是利用群众无休止的怒火挡在前面,来进行着自己至高荣耀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