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这愣神的一瞬间,栏杆上方传来了行刑官们大声呼喊的声音。秋玹神情一厉,单手支撑在绳索上一手抡起棍棒就往威胁发生的地方砸去。那变异怪物嘶吼一声,下一秒手上一松,不知何时密密麻麻涌上的诡物利爪一抓一咬斩断了脆弱的绳索。
她皱眉抽出匕首深深刻进船壁延缓下坠的速度。下方的海面上,女人愣神看着那人下沉的尸体,几秒后狠狠吸了下鼻子抹了把脸,红着眼睛双手结印。
栏杆旁围着的人也都纷纷红了眼,明知底下的人在劫难逃,手中的武器攻击还是不要命地支援着下方。秋玹砸进海里,女人立马就回身将她护在身后,即使在这种时刻,手中的增益光圈也毫不犹豫地施加在她身上。
“没有人……呜呜,没人肯来……”先上去的那个女孩子红着眼圈跑回来,语气哽咽带着绝望。“我跟他们说了……但是没有人,没有人来帮我们。”
女人在秋玹旁边讽刺地嗤笑了一声,深沉双目似乎是遥遥指向之前男人沉下的位置。
虽然手中还是狠厉强撑着进攻,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不可能再上得去了。
用尽了所有能力手段,断裂了绳索挂钩,就算是刚上船的人再甩了一截新的软梯下来,也在不可计数的深海怪物利爪之下化为乌有。
死亡,不过只是谁先谁后的问题。
“呼,虽然不是那么高兴认识你,但是还是得说声再见了。”女人胸膛被刻上一道长而深的裂口,她喘着粗气向后依靠在底层船壁上,回头看了眼秋玹,最后笑了笑这么说道。
这样说着,突然自她胸腔腾升起一道白光来,那光芒比之前任何时刻看起来都要耀眼与纯净,好似要灼烧所有直面之人的双目。“就这样,我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随意个屁,说得好像你死了之后我们就不用死了一样。”秋玹同样一身伤在女人身边翻白眼,看了眼这片完全被染上深红的海域,突然长舒了一口气,回身打断了女人的自爆。
“啧,你干吗!”
“还轮不着你,等我整完活你再来不迟。”
秋玹在满目杀伐与尸骨中闭上眼睛,被海水浸得湿透的黑发一缕缕贴在她脖颈。而以她为圆心的一整片海域,甚至是万里之下的极寒未涉处,透骨的寒意与麻木死气一点点翻涌起来,刹那间,翻腾着的浪潮都好像失去生气顿停在海面上,只留下那人绵长而深邃的呼吸。
“你……”
作为离得最近的人,女人停下手中的结印凝眉看着,直到一个熟悉人影从海平面上破水而起,才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阿崖?!”
而在男人却有些僵硬直立而起的尸身之后,又是几具眼熟的刚在海战中失去生命的同伴,他们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歪歪斜斜地站立在一片静谧的水流之中。正当海中幸存着的人们不可置信地想要去触碰同伴的身体,一股浓重诡谲存在了千百年的嘶吼威压却突然在这片海域沉沉怒吼。
一具被海水冲刷沉淀腐烂了大半的身体蓦地破水,在那之后,咯咯咯的关节摩擦声响压着一层海水震荡,却是一层又一层数不尽的皑皑白骨!他们身上有的身穿未改版之前的海军服饰,有的头顶戴着的海盗三角帽还未完全腐蚀殆尽,有的手握罗盘像是航海出行的旅人,有的身上还套着中世纪宫廷繁复礼裙。
森罗沉尸翻天覆地自深沉海底层叠而出,一看望过去是一片白色与腐烂交织的惨景,如同亲身行走在地狱边缘。
停止流动的海水渐渐凝聚成一个旋涡,而在旋涡下方,最深层的海底,密密麻麻不曾间断的尸体源源不断地涌出。在这片死灵组成的亡灵之海中,海水仿佛都要被蒸发殆尽,世间只余下森森白骨与绝望死气,连带着瘟疫散播时不祥的浓重黑雾。
海上世代漂浮着的亡灵,身死魂消的皑皑尸骨,浩浩荡荡地涌上了这片海域,撕咬抓扑很快将怪物们赶出了狩猎范围。
“这到底是什么……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玹垂睫站在死灵之海的中央,象征着瘟疫病毒的纯黑色诡谲图腾自她腹部蔓延至全身,很快爬满了整个脖颈与面侧的地方。她神色如常地朝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女人伸出手,顺便将剩余几个还活着的行刑官一起拽了过来。
“喂,我快死了,就当帮我个忙。”秋玹突然凑过去,不顾女人戒备着后退的神情,硬生生将人拉过来在耳边说了句话。
女人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若无其事地回身,十指翻飞操纵着这场亡灵之海,不可计数的死灵枯骨自她脚下形成一个天然的高梯,托举承载着上升直至升腾到高出愚人船的甲板面。
早已有被这阵仗与动静吸引过来的船上人,此刻纷纷围过来查看情况。
在那以枯骨叠成的人梯上,秋玹脚踏着落在甲板。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之前肩扛火箭筒砍她绳子的女孩,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比了个中指。
你还要辛辛苦苦爬上来,爷却可以乘电梯上来。
呕。
这样想着,秋玹笑了笑,顶着一众人惊恐怀疑的目光闭上眼睛,心脏停止了跳动。
“……”
在目睹了这一幕之后谁也不敢轻易去动她,谁知道那尸体上是不是也沾染了什么会传播的瘟疫病毒之类的。同样刚上船的女人犹豫着顿了顿,手中结印一个温和的光圈试探性地朝秋玹身上甩了过去。
在周围同伴的示意中,她无力张了张嘴。“……死了。”
“……”
人们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对待这个处处透着诡异却也是真实救了他们命的人,最先上船的叫阿涛的男人叹了口气,走过去往尸体上面轻轻盖了一层白布。
“走好。”他这样说着,手指在唇上轻点一下做了一个道别礼。
女人紧跟着在白布上方用光圈凝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如果秋玹此时还能活着睁开眼睛的话,就一定会万分嫌弃地把那朵白花撸下去,然后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我现在对这种花有阴影可别再在我身上种些奇奇怪怪的花了。”
可惜,她醒不过来了。
“……”
人群再次沉默一秒,像是在消化着上一秒还拉风出场的人下一秒停止呼吸倒在了地上。不过毕竟在这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在确定了那人再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之后,就又回身去继续完成之前的对峙了。
一手继续往惨叫着的行刑官身下炭盆中点上火焰,焦关城想了想还是不可置信地往这边回望一眼,他刚才确实自己去确认了一下那人的确死了,可是直到现在为止心中总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想来是这件事事发突然再加上之前心里预期太高了吧,他苦笑着摇摇头,将心思放回了手中的事上。
“怎么死的?”
另一边,白禾溪蹲在被盖上白布的尸体身边,不死心又揭起试探了一下对方的心脉跳动,在毫无反应的一片空白中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女人吸了吸鼻子,将他们跳下船后的一系列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他不知道那次秋玹与李磊打斗后濒临死亡触发了卡桑卓种下白花的事情,只知道她身上有厄尔庇斯病毒,再听完前后一联想大概能猜到这次是因为瘟疫病毒的反噬,而且病毒的反噬作用竟然那么剧烈。
白禾溪听完,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节哀吧,她……是个好人。”想说些什么,可话一到嘴边却又莫名哽住了,最终只磕磕绊绊地说出这样一句安慰来。女人摸了摸头发,瞥了一眼男人确实辨识度很高的脸,道:“对了,你……是叫白禾溪吗?那个她,生前……叫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
女人咳了两声,凑过去低声重复道:“混上船来的那个人是……”
白禾溪喉头滚咽,瞳孔紧缩一秒。
女人叹了口气,又再一次认真与地上的尸体道别,然后带着幸存下来的同伴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他们同样已经尝到了足够惨烈的代价,是时候做出一点反击了。
“……”白禾溪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目光放远晦涩不明地盯着甲板上的一处空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亚薇特与叶情同样注意到这边情况走过来,怀抱大剑的女人想了想,从船舱外壁的灯架上拿了一根蜡烛,点燃了象征性地放在了秋玹头顶的地面上。
“走好。”
她这样说着,提着大剑亦转身加入了战局。
而叶情不知想到了什么,同样沉着脸握起那把机械枪跟了过去。
此时十一个疯人已经全部按照“释放灵魂”的法子检测出来没什么事,只剩下十个行刑官了。而除开一些资历尚浅早早染上了传染病或是在意外中死亡的人,现在还剩下五个。
他们最先挑了一名队友死绝的主修辅助的行刑官下手,此时那人正一脸痛苦地被反绑在桅杆上惨叫。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自发组织反抗,而诸如阿霖或是亚薇特叶情这样的不得不反抗不然下一个死得就是自己的人也有几个。
海盗们的狂笑与水手的刺刀破空交织在一起,行刑官们自己打得不亦乐乎,所有人都好像找到了最后一秒活下去的目标,纷纷为自己心中的利益与执念而战。
除了一个人。
没人顾得上的角落,赵以归将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拖到一边,挑着眉掀开了布。
“真死啦?”他嘟嘟囔囔着检查了一番,发现还真是。任凭再精妙的仪器如何检查,那颗心脏就萎缩着彻底停止了跳动,看上去死得透得不能再透。
他对这种事情有经验,知道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是有什么假死药之类的金蝉脱壳手段。她是真的彻彻底底停止了呼吸,再怎么治也救不回来的那种。
停下动作来凝眉沉思了一瞬,男人此时看上去倒是真有几分沉郁,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伸手朝秋玹惯用的右手袖袋中摸去。
不见了。
骤然沉下了脸色,他又不死心地找遍了那人身上每一个暗层口袋,除了一把卷了边的镶钻匕首和几根破烂灯管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包括那把吸收了亡灵刀的短刀。
直到这时,赵以归才真正收敛了神情狠狠骂了句脏话。一直以来算计了那么久的,甚至赔上了一把亡灵刀才把人钓上钩的买卖,此时却随着那人的死亡说没就没了。
他算计了很多,也预演了很多种可能性,不断加深的表演与诱骗就为了以回家为饵彻底摧毁那个人,拿到利维坦的心脏,势必要将一切的意外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秋玹,对啊,秋玹那种人!那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与自己没有什么区别的人,竟然会真的为了一群陌生人而付出生命,竟然会为了救人而去死!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赵以归狰狞了面部神情一拳砸在甲板上,随后又气不过似的召出液态金属从底部凝聚成利剑,流动着往尸体上狠狠贯穿了一个洞出来。正准备继续鞭尸,黄生匆匆忙忙地跑来,遥遥给他指了指另外一边的情况。
他重新冷静下来回身看去,只见那个被绑在桅杆上的行刑官也死了,人群正准备把下一个新人叶情给绑上去。但是那个叫亚薇特的骑士大剑横执着挡在叶情身前,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同样阴邪地笑着挡住老梁等人的进攻。
“……走。”
大脑飞速运转着,重新推翻了之前的演练将秋玹的那一部分抹去,赵以归快速在心中构思了一遍新的棋局。
“没关系,她死了虽然很多事情开始麻烦了起来,但是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中。”
看到了隐于人群中一脸阴沉的叶情,赵以归又挑唇悚然地笑了几声,恢复了之前毫不在乎的疯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