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璟的信一如既往得厚,字迹工整清隽,看着就觉得用心。
宋瓷一目十行先浏览一遍,随即又仔细地从头再看一遍。
宋春安说得不错,顾明璟的状态确实不怎么好。
虽然小少年极力报喜不报忧,但写的字数多了,依然不可避免地在字里行间露出端倪。
他写这些日子在学做扬州炒饭,每日勤加练习,已经有所进益,等有机会做来给她尝尝看。
宋瓷微微蹙眉。
可他明明不喜欢做菜的,估计又是被他爸给逼着练的。
信里又说,他姐给他做了一身绣花的衣裳,据说绣的是竹子,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堆乱糟糟的绿线,穿在身上就像是一块疏于打理的农田,长满了各种野草,他没忍住连夜把绣线全给拆了。
但他没办法改好一只宽一只紧的肩膀,问她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遮掩一下。这衣裳毕竟是他姐的一片心意,不好拒绝。
宋瓷把这段反复看看,咂摸出不少滋味来。
顾明璟他姐想学做菜的想法,依然没有得到家里支持,还逼着她开始学做衣裳了。
这是当真打算往古代仕女的方向培养,德言容功一个不落?
也不是说学做衣裳不好。
这个年代裁缝都不许光明正大做生意了,大多数买不起供销社成衣的人家,基本都自己买布缝衣裳做鞋的,甚至有的还自己纺线织布染布。
可顾家明显不一样。
光看顾明璟的吃穿用度,就知道他家条件很好,根本用不着自家孩子学做衣裳,买着穿都穿不完。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吧,顾明璟一家在宋瓷看来,有点类似于另个版本的霸道总裁小娇妻跟天才宝宝。
只是家里重男轻女严重,大小姐没有继承权,被当成联姻工具,努力往大家闺女方向培养;
大少爷天资出众,被当成头号继承人栽培,却无意家族事业,想要另起炉灶,却被死死压制;
小少爷年纪太小,熊孩子一个,暂且忽略不计。
宋瓷被自己的脑洞逗乐,再看手里的信,对顾明璟的同情也少了好些。
她这就像是挣着卖白菜的钱,却操着卖白米分的心,她犯得着吗?
看看宋钊,人孩子还吃不饱肚子呢,过得不比顾明璟苦多了,也没见人家成天愁眉苦脸冷漠厌世啊。
还是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多饿上两顿啥毛病都没了。
宋瓷腹诽着,却不敢真这么写。
世界上人口亿万,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有的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有的人却并不满足于此,还有的人把精神追求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比如不自由毋宁死,比如为真理献身的前辈先烈,比如上辈子宁死也要回家团聚的宋瓷她自己。
尊重别人的活法,等于尊重自己的选择,这没什么可讨论的。
因而即便宋瓷现在认为,顾明璟的烦恼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式的无病呻吟,她仍不会草率地否定对方,更不会嘲笑他。
或许在顾明璟心里,家人的不理解,长期的冷暴力,就是令他窒息的枷锁,亟欲解脱而不可得,这又有什么错?
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别人能向你坦然相告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是一份难能可贵的信任;
宋瓷所能回馈的,只有满满的善意与鼓励。
但也仅此而已。
宋瓷暗暗叹口气,拿起笔写回信:
亲爱的顾明璟哥哥,你好。
信已收到,得知你的近况,很是安慰。
大家都平安无恙,这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近来有太多太多噩耗,天灾人祸,令人唏嘘,不由感叹生命之脆弱,世事之无常。
所幸生命里还充满阳光,你我还能安然自每个和平的清晨醒来,有衣穿有饭吃,有家人陪伴,有朋友知心,有文字可读,有零花可买邮票买礼物,有可诉说的对象,有可做梦的明天。
亲爱的朋友,你知道吗,我很庆幸与你相遇,就像我感恩这生命里的每一天。
你的来信,带来远方的惊喜,那是与我全然不同的生活,就像是白米饭里的虾仁、鸡蛋、胡萝卜、青豆、香葱,把我本来平静乏味的生活,点缀成扬州炒饭般的美味佳肴。
生命是一场漫长的修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学习着,从无到有,从笨拙到熟练,进而是餍足之后的麻木索然,还是长途跋涉之后的感恩欣喜,还很难说。
但我相信,不论何时,你若回想起你家姐亲手为你缝制的这件别出心裁的新衣,都会记忆犹新。
不要拒绝生活里的不完美,每一处小瑕疵成就各自的独一无二,而不与世间大流雷同。
如同不完美的我,也希望我亲爱的朋友,能包容欣赏我的独特个性,不光是我符合世俗标准的好,也包括我离经叛道的坏。
因为,我同样如此尊重并喜爱着你啊,我的朋友。
世间万千风景,回首不过百年,要快活呀!
你最诚挚的朋友,宋瓷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