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着自己回到家里的。她刚进家门,就看见妈妈站在玄关,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转过身,极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才轻轻地合上了门,而后蹲下身子取棉拖,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问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陆妈妈温声地唤她:“筝筝……”
陆子筝把已经僵冷地失去了知觉地脚艰难地套进鞋子里,抬头对着妈妈勉强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应道:“哎……”可她刚想站起身子,却双脚一软,跌进了妈妈上前接她的怀抱里。陆子筝这才悲哀地发现,原来,她真的已经是这样的无力。
陆妈妈忙扶着陆子筝站稳了身子,她红了眼眶,也不再询问陆子筝究竟和江怀溪发生了什么,只沉默着扶着陆子筝艰难地走到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而后,去了洗手间帮陆子筝打热水。
陆子筝背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仰着头,极力地抑制着自己,呼吸又沉又重,两腮的肌肉在微不可觉的颤抖着……
陆妈妈端了两盆热水出来,试好了温度,才小心翼翼地把陆子筝僵冷的双脚放进水里。
陆子筝猛地睁开了眼睛,前倾了身子,拉住了陆妈妈的胳膊,制止了陆妈妈要为她泡脚的动作,低哑了声音说道:“怎么能让妈妈你帮我端泡脚水?!”
陆妈妈心疼地看着她,叹息道:“傻孩子……”
陆子筝听见陆妈妈这声带着疼惜与怜爱的叹息,突然就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拉着妈妈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把头埋进了妈妈的颈窝里,双手紧紧地环抱着陆妈妈,哭得无声无息。陆妈妈只觉得颈窝间一片冰凉的湿意,让她揪心地险些也要落下泪来。
陆妈妈不敢问她究竟怎么了,只好回抱了她,一手轻轻地拍着陆子筝的背,轻声地安慰着她:“筝筝不要哭,妈妈在呢,都会好起来,都会过去的……”
陆子筝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却没有一点声响,最后,她终于自己擦干了眼泪,抬起头,红着双眼对陆妈妈勉力一笑,还有些哽咽地哑声道:“妈妈,没事,我哭过就好了,不要担心,我没事了……”
陆妈妈看着她强颜欢笑,觉得心口疼的发闷,温声地应她道:“恩,妈妈相信你,妈妈不担心……”说罢,她别过了头,飞快地擦掉了眼角忍不住溢出的泪水。
傻孩子,你这样,让妈妈怎么能放心啊。
陆妈妈本来还在担心陆子筝会受心情影响,胃口不好,却没想到,陆子筝晚饭竟吃的和平时差不多,饭桌上也没有什么异常,偶尔还能和她闲话几句家常。陆妈妈知道陆子筝是在极力勉强掩饰着自己,可是却也不愿揭她的伤疤,只能无可奈何地配合着她。
吃过饭以后,陆子筝就窝进了自己的房间,美其名曰是想早点洗澡睡觉,说是毕竟从明天开始就又要上班了,要抓住最后的一点好时光睡一场好觉做一场好梦。
陆妈妈哪里不知道陆子筝的作息,别说才刚刚过七点,就算是凌晨时间她躺在床上也是难以入眠,也得经历一番辗转才能睡得着,更何谈什么好觉好梦。但她也知道,陆子筝现在大概更需要的是一个人静一静,于是她便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欣然地同意了她,还嘱咐道:“明早早点起啊,不要新年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多不好看。”
陆子筝眨了眨眼睛带着笑意答道:“妈妈你就不要乱操心,我这么乖,怎么会。”
陆妈妈笑道:“就知道自吹……”
陆子筝踩着急切慌乱的脚步回了房间,关上了门,没来得及开灯,就直奔了卧室里配备的浴室,蹲在马桶旁,把刚刚逼着自己吃进去的晚饭吐了个精光,直吐地双脚发麻眼泪都留下来了,才瘫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了一点力气,出了浴室去卧室拿了换洗的内衣和睡衣,又进了浴室洗澡。
她把淋浴开到最大,一瞬间湿了全身,睁不开了眼睛,下一个瞬间,眼泪从眼角溢出,肆无忌惮。她感觉到自己脸上满是湿意,却骗自己,妈妈,我没在哭,那是水,你不要担心……
陆子筝不知道自己洗了多久,直洗到浑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皱了,她才终于关了水,擦干身子和头发出浴室。
没有开灯,她摸黑爬上了床,蜷起了双腿,双手抱着膝盖,借着月光,怔怔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看着秒针,一秒一下地跳动着。
都说人生匆匆,时光宝贵,可在这一刻,陆子筝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是那样的漫长,她几乎找不到了时间对于她的意义,除了煎熬,还是煎熬。
她在心里拷问自己,是不是人生中本就不该有所期待,佛说众生皆苦,人生下来就是受苦偿还前世孽债,于是一生下来发出的第一个声响就是哭声。她为什么总是学不会,没有这样的觉悟呢?
陆子筝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摸着手腕上那一条蜿蜒着的丑陋疤痕,顺着疤痕,摸到了江怀溪送她的那一块表,那冷冷的粗粗的表带。她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表带,终于忍不住笑了,又哭了……
太过温柔,本就不是江怀溪的错,错的是自己的自以为是;给不起她爱情,更不是江怀溪的错,错的是自己的贪得无厌。
从头到尾,江怀溪都没有错。错的都是自己。
可是啊,怀溪,你说就一直这样不好吗?
可心已经偏离了正常轨道,又该如何继续如常地前行?
陆子筝猛地爬起身,拉开了抽屉,取出江怀溪遗留在她枕头上的那一绺头发,目光温柔如水地看了许久。终于,她下了床,开了窗,缓缓慢慢地解开了系着头发的红绳,伸出窗外,想要扬手重重一挥,让所有的眷恋,就像这散去的青丝一般,随风远逝……
可她扬了手,最终,却没有松开手。
陆子筝苦笑地看着手中的头发许久,还是关了窗,回到了床上。她脱了手腕上的表,和着头发一起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层,从此,就像是她对江怀溪的那份心思一般,关进了黑暗的伸出,再无法得见天日。
做完了这一切,她不顾还未干的头发,无力地瘫倒在了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夜,真的好长好长,好冷好冷……空荡荡的手腕,格外地凉飕飕的,一直顺着手腕,凉到了心上,让陆子筝瑟瑟发抖……
陆子筝终于还是睁着眼睛等来了天明,脸上的泪迹早已经干了,她无力地自嘲一笑,又是新的一天了。她坐起了身子,掏出手机,不舍犹豫了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找到了联系人名单那里,微微抖了手,把江怀溪拖进了黑名单,而后,删除了一切通话和短信记录……
就这样吧,断了吧,忘了吧。
陆子筝在心里默默地说了无数句:怀溪,对不起。
成为一对,我们缺点缘分;可装成朋友,我又少点天分。对不起。
陆子筝少见地化了浓妆掩饰眼睛的红肿与脸色的苍白,准时去了翻译社上班。全体会议过后,社长留下了陆子筝,通知她下午去风尚报道。
陆子筝已经心力憔悴,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再去应付连萱的忽冷忽热欲说还休,不多做任何犹豫,便要把这样的大好业务拱手让人。可社长却说,是连萱点名要她的,显然,也是十分为难。
风尚去年和翻译社签订了合同,确定了长期合作关系,翻译社的社长对她有知遇之恩,陆子筝不好意思让他过分为难。百般思索之后,陆子筝还是勉强同意了。
她一颗心已经死成灰了,从此之后,爱恨与她再无干系。连萱或是其他人,其实又有什么区别。
下午陆子筝就如约去了风尚报道,连萱日理万机赶着出差前去临市处理一单大生意了,只留了二秘给了陆子筝一些资料,通知她明天和她一起去日本出差,由于时间比较紧急,请陆子筝务必要尽快熟悉这单业务。
陆子筝抱着资料,哑然失笑。也好,忙起来了,或许真的能什么都忘了。
那天晚上,陆子筝又打了车回陆妈妈家陪陆妈妈吃了一顿晚饭,告知她要去日本出差,行程长短未定,让陆妈妈好好照顾自己。
犹豫了很久,陆子筝才低哑着声补充了一句:“妈妈,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麻烦怀溪了。”说完,她不敢抬头看陆妈妈的表情。
却不料,陆妈妈却是波澜不惊地淡声答应了她道:“好,我都听你的。”
陆子筝诧异地抬头看向陆妈妈,却只看到了陆妈妈眼里的了然与慈爱,一时间,只觉得安心。无论世事如何改变,妈妈总会是她最坚强的后盾,这是她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唯一的坚信。
可陆子筝却没有想到,第二日,她前脚刚上飞机,后脚,陆妈妈就打电话给江怀溪了。
陆妈妈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并没有因为着陆子筝和江怀溪的不愉快对江怀溪有丝毫的冷遇:“怀溪啊,子筝又出日本出差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来陪阿姨聊聊天吧。”
江家医院的独立病房里,江怀溪坐起了身子,微敛了双眸,才温声回答陆妈妈道:“好的,阿姨,不过要让你多等几天了,我这几天在外地出差,要过几天才回去。”
陆妈妈在电话那头慈爱地笑了笑,不在意道:“没事,阿姨多久都等得的,你来的那天,提早给阿姨打个电话,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江怀溪难得孩子气地笑出了声,软了声道:“好,阿姨。”
她侧过头看向窗外,天还是阴沉沉的。什么时候,才能雪后初霁?
那天,陆子筝走后,江怀溪在雪地里蹲了许久,直到天色已经黑成一片,再看不见陆子筝转身离开踩下的那一个一个深刻的脚印,江怀溪才咬着唇红着眼睛从雪里抽出已经冻僵了的双脚,套上鞋子,艰难地回到了车上。
她的脚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开不了车,于是只好打了电话让人过来开车送她回去。
回到家以后,江怀溪只觉得脑袋昏沉,浑身酸软无力,连饭也没吃,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身子,就上了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江怀溪只觉得喉咙干哑疼痛地厉害,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热地难受。她睁开眼想抬手撑着坐起来,一抬手,便发现手背上插着的细细直直的针头。她转过头往上看去,果然,床头上又挂起了点滴……
江怀溪看着那条点滴的胶管,看着里面的液体一滴一滴,一下一下地下落,忽然间,怒从心起。她猛地坐起了身子,不顾一切地狠狠地拽掉了针头,牵着胶管,把挂着的药水甩了出去。她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恼火愤恨,无力不甘地想要毁灭一切,几乎想要把这些年来的所有委屈与不甘都发泄出去。
江忘端着药汤进来,看到的便是江怀溪光着脚站在床下,被子滑落在地上,染上了点点鲜红,顺着那些红色往上看去,才看见,江怀溪的手背,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渗着血……
她把药汤在门边随手一放,就快步上前,从医药箱里取出了酒精和棉签,抓过江怀溪的手想要为她止血。江怀溪却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那样失控,伸手狠狠地推开了她,嘶哑着声音低吼道:“走开,我厌烦了这样的生活了,不想过了,我不想过了……”话到句末,已经是隐隐的哭腔。
江忘与江怀溪相识近十年,第一次看见向来冷静自持的江怀溪这样脆弱的模样,她心中不免也是心疼难过,却还是冷着脸,重新狠狠地抓过了她的手,冷声骂道:“发烧烧坏脑子了吗?你发什么疯?!”
江怀溪被她狠狠一斥,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心中却是越发悲凉。她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无力地苦笑了一声,道歉道:“对不起,刚刚不好意思。”
江忘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起身重新取了药水挂上,抓了江怀溪另一只完好的手,拿着针头,一点一点,缓缓地戳破皮肉,把针推了进去。
由于她的动作过于缓慢,江怀溪疼的厉害,却还是忍着一声不吭。
江忘却在扎完了针后,抬头冷声恶意地问道:“疼不疼?”
江怀溪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她。江忘绝对是故意的!
江忘像是也不在意她的默不应声,收拾了一下医药箱,而后到了门口,把药汤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江怀溪的床头,才又问道:“现在还那么疼吗?”
江怀溪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好些了。”
江忘像是了然一般,淡笑道:“你看,再过刻苦铭心的痛,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下趋于缓和,你又何必太过看不开,为终将会趋于消逝的一时痛苦而自苦。”说完,她把药汤递到江怀溪跟前,让她喝下。
江怀溪却似沉沉地注视着她,许久,才回道:“如果痛苦能够证明,一切曾经的存在,那么,我愿意长久痛苦。”
江忘一怔,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江怀溪却在她转身的一瞬问她:“如果痛苦真的能够随着时间趋于缓和消逝,那么,江忘,你又都忘了吗?”
江忘离开的脚步一顿,脸上浅淡的笑意渐渐消逝,最终,也只是沉默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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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注:
“成为一对,我们缺点缘分;可装成朋友,我又少点天分”化用胡歌《指纹》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