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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青石渡口,早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四下里人山人海赶庙会似的,所有人望着江水翘首以盼。
贾玦亦换了一身杏黄道袍,戴了香叶冠,踏着青丝履,来在了渡口,自有来福安排人清出一块地来,打上贾字旗号。
此时已大概知道老爹让他来接的故友之子是谁了,边上百姓都嚷嚷遍了。
张天师奉旨进京主持罗天大醮!
好家伙!老爹,您这道修的有点离谱……
……
约莫等了有一个时辰,就见平静的江面上隐隐出现一些黑点,渐次越来越大,舳舻千里,百舸争流!
千帆竞渡,无数条大小船只,分波踏浪而来。
当先一尊旗舰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船有五层,帆墙高立,彩绘雕梁。
船首立一道人,青年模样,着一身紫云纹高功法衣,唤作“天仙洞衣”,腰里系一条金丝绣了宝塔、仙鹤等八种图景的太极阴阳玉带,唤作“八宝如意”,脚下踏一双青丝步云履,唤作“冯虚御风”。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代执道门牛耳的、通玄正一教掌教、龙虎宗嗣汉天师府、大天师、张玄、张正法。
贾玦打量这人时,他也同样望向了贾玦,谁让他那贾字大旗实在招摇,足有三丈高。
……
停船靠岸,张玄拒绝了来迎接他的太监,信步往贾玦处来。
终究躲不过,贾玦苦笑两声,打了个稽首,“见过天师。”
张玄亦稽首过,“福生无量天尊,道友请了,可是自宁府敬师叔处来?师叔可还康健?”
贾玦感觉他又给那老谋深算的老爹坑了,这咋就道友了啊,我这……
心道一声苦也,面上勉为其难的笑了笑,“劳天师挂念,家父虽已过知天命之年,仍精神矍铄、健步如飞。”
张玄有些讶然的细细再打量了贾玦,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亲切,“原来是师弟当面,敬师叔是家祖第三位弟子,你与贫道原是世交,不必如此生分。”
“师…兄,呃……”贾玦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但他还是不知道跟这道士该说些什么,“嗯…家父命我来迎师兄……”
张玄似乎看出了贾玦的尴尬,因笑道,“贫道且先随黄公公去陛见,事后再来拜会师叔。”
“理当如此……”见这位便宜师兄还算亲切,贾玦耐不住好奇,指着正络绎不绝从大小船只上下来的道人,纳闷道,“师兄进京来朝,他们是?”
张玄笑了下,倒也没犹豫,开口解释,“他们是随贫道一同入京的三万道众,替太上大罗天仙紫极玄都万寿帝君开罗天大醮!”
“三…三万?”
贾玦人都傻掉!
好家伙!
你们这是进京斋醮,还是进京清君侧的?
我丫的现在说我不认识你还来得及吗?
老爹,你坑儿子啊!
……
似乎看出了贾玦在担心什么,张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师弟不必多想,此间道众是武当、全真、茅山……等天下道门奉万寿帝尊钧命,云集而来,虽然给贫道三分薄面,却只尊帝君一人之令。
且自今上登基以来,朝廷授箓院已有一十三载未曾发放箓牒,诸位道友此来,也有为门下道生与陛下请命之意。”
就是因为你们听太上皇的,我才害怕啊!而且你们打算逼宫发放箓牒这种机密要事,能不能不要这么理所当然的就告诉我啊!我和你们不是一伙的!
贾玦一面惊叹那位太上皇在道门中的影响力实在可怖,一面又有些同情起当今德治帝来,这一下神京多了三万张白吃白喝还白住,公费旅游的道士来,要浪费多少钱啊?
……
与此同时,大明宫御极殿,堂下立了三人,德治帝坐在上首面沉似水。
“三万人?呵呵……戴权老贼!欺人太甚!
朕给他批了允许天师带道众进京主持斋醮,结果他给朕带了三万人过来?他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
这样大的事,到家门口了,朕才知道!满朝文武,衮衮诸公都是瞎子聋子吗?
还有你!孙德龙,你个东厂副督主是干什么吃的!”
一旁小心伺候的孙德龙听了这话,吓得亡魂皆冒,赶忙跪了,委屈巴巴的倒苦水。
“万岁爷明鉴!有戴公公在上头压着,诺大个东厂,哪有肯听我的,那锦衣卫指挥使陆言更是他的一条狗,老奴根本指使不动……”
“也是你废物!限你今年之内掌控东厂,给朕架空戴权,否则,朕就换个人来。”
孙德龙心道一声苦也,但这地方哪容得他讨价还价,只得咬了咬牙,“奴才遵命!”
德治帝气撒的差不多了,一旁的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太子太保、内阁首辅李东林见机道。
“陛下息怒,依老成拙见,眼下紧要之事还是的派兵盯住了这三万道生,以免心思诡谲之辈,以之生乱。”
时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立马请命,“微臣这就去调集十二团营,看住道生,以防生变。”
德治帝略一沉吟,微微颔首,“嗯,你去也好,此事干系重大,爱卿务必尽心。”
王子腾暗自松了一口气,可算离了这火山口,不敢耽搁,赶忙道一声“诺”!就退下了。
见王子腾这滑头自个先溜了,户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太子少师、内阁次辅顾宪廷拿眼觑向李东林,看他还有没有别的差事,能让他也领了跑路。
李东林果然没叫他失望,继续奏道,“道生之事有王大人看顾,料已无妨,只如今因罗天大醮一事,国库靡费颇多,现下又多了三万人的嚼头,怕是这季度连百官的俸银都发不出了。”
“怎就到这般地步了?”德治帝这下是真的大吃一惊,自他上位以来,排除万难,励精图治,一改成化年间谈道修玄的歪风邪气,国朝才刚有起色,结果一个罗天大醮就回去了?
其实国库确实还没到绝境,但户部哭穷那是看家本领,再阔也经不起太上皇这样花啊!
顾宪廷腾得跪下,顿首泣曰:“去岁东北大雪……今年陕西又发了旱……东南虽风调雨顺,却倭寇肆虐……治理黄河……西北军饷……”
德治帝直被他嚎的心烦意乱,抬手扶额,“罢!罢!朕知道了,一会就去面见太上,看斋醮所费能否减免一二。”
“陛下万万不可!”
见德治帝疑惑的看过来,李东林目光诡谲,幽幽开口。
“此次斋醮,实为贺太上七十大寿,国朝以孝治天下,陛下不仅不隆重操办以示孝心,还要建议减免?
如此!百官如何看?百姓如何看?此举必招致言官非议,流言荼毒天下!此中计矣!”
德治帝闻言顿住,沉默良久才道,“可…国库空虚,不如此,百官俸禄又该当如何?”
李东林早有定计,轻轻吐出两个字,“折俸!”
“何为折俸?”
此事先前李东林早就跟他通过气,因此顾宪廷开口代为解释。
“陛下有所不知,国库空虚只是银库空了,收上来的胡椒苏木、名贵药材堆积如山,都放不下了,正可作价折给百官,充作俸银。”
德治帝到底不好忽悠一听就知其中有坑,皱眉犹豫,“如此百官必然心生怨怼,朝堂非议只怕有甚于前者。”
“陛下圣明!”李东林却莫测一笑,“只说国库为太上皇斋醮,被戴公公用尽了,陛下无法只得以胡椒苏木充抵百官,则可!”
帝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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