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遭遇打击,他/她通常会选择封闭自己,或是选择逃避,不愿意面对事实。萧潇并非如此,她逗留万佛寺数日,不见任何来客,却默允小和尚带着纪薇薇前来找她,其实意思已然明了,她只允许自己避世至徐书赫下葬,至于未来的路,她清楚该怎么走。
绵绵细雨天,慧能法师送萧潇离开,纪薇薇撑伞在侧,走至寺门,萧潇止步,纪薇薇诧异的看着她。
萧潇回头望着寺庙,慧能法师平和的声音缓缓传进耳畔:“走吧,不要回看身后路,你的人生在寺门之外。”
身后钟声回荡,身前春雨淅沥。
寺门口凉风袭人,一步步台阶走下去,萧潇逐渐远离安静,开始尝试亲近尘世喧嚣。她在这里住了四日,每日吃斋念佛,聆听慧能法师讲述佛语,一颗心深受佛教洗礼,却最终未能平息执念踝。
寺中数日,人间恍若已数年,有些事看似变了,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数百层台阶下方,有序停放着三辆全黑座驾,其中一辆车牌号进入萧潇眼帘:尾号7307耘。
萧潇步伐慢了,纪薇薇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汽车附近竟停放着三辆漆黑庞大的豪车座驾,是——
是傅寒声。
7307车门开了,高彦打开后车门的同时,已撑伞过去,车里下来一个男人,他穿铁灰色衬衫,黑色长裤,深棕色休闲皮鞋。
阴雨,纪薇薇撑伞在萧潇头顶,高彦撑伞在傅寒声的头顶,夫妻再见,不远的距离,情绪造就了沉默,但交集的目光却能在某一个瞬间里把沉默给生生撕裂。
雨幕中,傅寒声看着萧潇,看得专注,看得入神,不远处站着他的妻子,像是雨水里苍白绝艳的花,他看上去是那么平静寡然,但眼神却泄露了他的急迫,他本该迈着步伐快步走向萧潇,但他却被定在了那里,步伐竟有千金重。
雨水在天和地之间连接成线,那是丝线,一扯就断的透明丝线,脆弱得一捅即破。
萧潇看傅寒声,傅寒声看她,雨雾和凉风冰冷了他们的眼神,那是凉凉地情绪,随着雨水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除了连绵不断的雨水,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定格了。
在纪薇薇的眼里,傅寒声是一个冷酷虚伪的商人,她跟他因为拆迁户打过几次交道,成熟睿智,无论任何时候都在盘算着利益,在公事上利益永远占据第一位。得知萧潇在万佛寺逗留数日,纪薇薇原本在来得路上还在想傅寒声,腹诽他是一个对婚姻,对妻子极其冷漠无情的人。虽是腹诽,但若是站在男性角度上分析问题,傅寒声的“不闻不问”倒也可以理解。男人或许可以忍受妻子的不爱和冷漠,但一定无法容忍妻子“婚内背叛”。
做为一个强势富商,傅寒声倒也不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他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沉沉的眼眸里似乎只有他的妻子,压抑的轻咳声宣泄着他情绪里不轻易示人的微妙。他走得慢,这是不是说明他心有不安?他是事业上的大赢家,但在生活里,在婚姻里却满是困守死胡同的悲哀。
萧潇伫立不动。
朝她走过来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几日不见,病况未愈,容颜消瘦。萧潇眼睛干涸,但她的心却在猝然间潮了。
萧潇一颗心,寂静无声的流着泪。他是一个心机男,身上穿的那件铁灰色衬衫是她买给他的。买了之后,他只穿了两次,后来就再也没见他穿过。
他曾半开玩笑:“穿着这件衬衫,下意识就会想起你,搅得我没心思工作。”
如今,她又想起了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在事业上太成功了,这样一个成功人士,因为长期稳居高位,所以在他的性格里有着上位者的强势和霸道。
他最不擅长做得事情就是解释,好比锦绣园那夜,庄颜和他衣衫不整的出现在床上,他不慌也不乱,懒得做出任何解释。
他不解释,是因为他没犯错,所以不需要无谓解释。
财团董事长,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他和对手相处,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在集团利益上,是左右逢源的奸商;他在公事处理上,是色厉内荏的董事长;至于性格……无常、强势、近乎*。
他并非这般难易亲近,至少在长达八个月的婚姻里,大部分时间里他是一个温情脉脉的丈夫。
经历的事情多了,萧潇逐渐开始明白:很多事情若是想深了,无疑是在人生里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挖得太深,只会堵死活路,爬不出来。
她知道他在万佛寺山脚下,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她四天,也知道下山必定会遇见他,他们是夫妻,这样的遇见是避之不掉的。
终于,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离得近了,傅寒声眼睛湿了,他看着被风吹乱长发的萧潇,雨水打湿了她光洁的额头,她看着他,又似是没有在看他,他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但开口说话的那个人却是她
:“感冒还没好,吹风淋雨,回头感冒加重怎么办?”
傅寒声呼吸停了。
3月春雨,傅寒声双眼泛红,他僵在原地,他的心里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是他妻子,他没能保护好她,她不厌恶他,一如往常的关心他,刹那间心里飘进了雨水,泥泞成灾。
因为爱,所以苛刻,所以不能容忍。
在他内心最深处,他把她奉为仙女,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别人辱她一句,他会尖酸刻薄的还击回去,别人碰她一下,他会火气蹿升。
出了这种事,他不是在嫌弃她,他怎么会嫌弃她呢?他是太痛心了,一颗心五味杂陈,看到她会喘不过气,她碰他一下,他的皮肤是疼的,就连心也是疼的。
他在变故冲击下恨过她,恨她不听话,如果她允许他派人暗中跟着她,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婚后,他保护她,到头来却出了这种事,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无法原谅他自己,一时澳洲失误,铸就了满城风雨,以及婚姻中的天翻地覆。
雨势太大了,纵使高彦尽职撑伞,可傅寒声还是被淋得半湿,但他不察,他伸手把萧潇揽在了怀里,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抚慰她,又该如何呵护她,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显得是那么的浅薄和苍白,唯有怀抱,可就连怀抱,竟也是这般无力。
她破茧而出,却抹杀了萧潇,他的唐妫回来了,但不该是这样的方式。
“潇潇,我们回家。”说这话时,嗓音沙哑,话音未落,他又咳了起来。
她在他的怀里很安静,悄无声息,像是一只安静的猫。
伴随着他压抑的咳嗽声,一阵风吹来,雨水吹在萧潇的脸上,蜿蜒滑落,似是眼泪。
那是3月12日下午,纪薇薇眼见傅寒声搂着萧潇离开,待回过神来,纪薇薇顿时急了,她撑着伞喊了一声:“潇潇——”
说好下午宣读唐瑛遗嘱,这……
一男一女似是恍若未闻,傅寒声亲自为萧潇打开了车门,等萧潇上了车,这才绕到另一侧车门前,开车门,上车,吩咐司机开车,一整套动作做下来,可谓是一气呵成,至于傅寒声,他的眼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萧潇,不曾多看一眼纪薇薇,也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视她如空气?
这个奸商太不尊重人了。
纪薇薇立在雨幕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三辆座驾驶离她的视线,眉头刚皱起,手机就响了,那是一条信息提示。
是萧潇发来的。
她让纪薇薇如期当着唐家上下和媒体的面宣读遗嘱,她特意强调媒体必须到场。
再也没有人比萧潇更清楚唐氏运营层了。
纪薇薇宣读遗嘱,并不意味着萧潇能顺利入主唐氏,唐二爷等人怕是会找借口,若以唐瑛未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为理由推托遗嘱执行,萧潇也不能说些什么,唯有唐瑛昏迷期间,唐氏再乱一乱,到那时群龙无首,再加上C市人人皆知遗嘱内容,双面夹击,即便是唐氏高层反对,也休想阻挡她的路。
她的路?
萧潇攥着手机,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傅寒声不理会自己淋湿的身体,接过高彦递给他的毛巾,第一时间擦拭萧潇脸上身上的湿气,萧潇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任由他忙碌着。
“你爱我,对不对?”她突然开了口。
轰隆一声,惊雷直劈。
傅寒声手头动作骤然停了,他全身僵硬,很快他的眼睛红了,他极力抑制内心涌起的酸楚。沉寂的车内,他听到了他微弱的声音:“对,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