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枝心头一颤。
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顿时紧张地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只要再被撩拨一下,就能炸出音来。
好在李景淮除了指头刮了一下后,就收回了手。
他歪头,很安分地在看她指头落下的地方。
“这里地势低,倒是很适合。”
李景淮平静地评价,丝毫没有说出‘好烫’那两字的异样。
沈离枝用余光打探,见太子目光往下,并没有关注在她的身上。
是她对太子的动作多心了?
其实也不能怪她如今这般,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这一次次的,谁能抗得住?
饶是她这般意志坚定的人都难免不会被影响。
太子没有过分举止,沈离枝松了口气。
她缓下了紧绷的后背,目光也回落在了被注以凹谷的地方。
但是她从太子刚刚的语气中,还是听出了与她本意不同的意思。
适合?
看着那个坑地,沈离枝不由想起她记挂在心里多时的事。
“奴婢之前听严行豪说,太子曾下令坑杀三百左鹰骑……那次也是因为疫病吗?”
李景淮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件事,他眸光定在她脸上片刻才移开,没有隐瞒,“是。”
沈离枝脸色微变。
若是疫病,其实还是可以用缓和的法子……
不然也应该将这件事俾众周知,才不至于坠了自己的清名。
“你想问孤,为何杀而不救?”李景淮被沈离枝的目光盯着久了,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重新抬眸看来,难能可贵地给出了解释,“他们军心溃散,不服命令,既是失控,成了别人的刀,孤只有杀一儆百。”
更何况他们带的是巫蛊之症,根本无医可治。
“权术没有善与恶,端看最后谁胜谁败。”
李景淮手指落在了舆图上,点在了她指的地方,“这些难民无碍自然是好,若是有事……抚州城百姓为大。”
换言之,哪怕他千夫所指,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舍小就大。
沈离枝垂下双目,太子说得也无不道理。
“殿下考虑得是,是奴婢才疏学浅了。”
当权者考虑的并不是一个两条人命,在他们眼中,凡事都有轻重缓急,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
得失计较,均在心中。
沈离枝又思索片刻,才唔了一声想起一事。
她忽而抬起双眼,眼睛盈盈亮着,“殿下,上次我们在苦桑村遇到的那位路老神医,医术高超,若是能有他坐镇,想必即便有疫病也毋需慌张。”
“这样既可以帮助流民安顿下来,也不至于会让抚州城百姓慌张,老神医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可以请抚州城的大夫都来帮忙,早做预防,想必殿下有令,我父亲也会竭尽全力配合的。”
沈离枝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稳妥可行,满脸笑意,就连刚刚慌张的神情都消失不见。
一张小脸红晕褪去,只有莹润透彻,还有一副对‘正事’的积极模样。
“殿下你觉得呢?”
李景淮伸出手,朝那红晕褪去耳垂捏了去。
“嗯,孤允了。”
沈离枝面上一喜,可感受到太子的指腹碾压在她耳垂上,反反复复,仿佛在搓磨着什么新的玩法。
来不及说其他,耳尖又开始热了。
“殿下,奴婢们是来添烛的。”
每过一个时辰,都会有宫婢四处添换新烛。
可是她们在太子书房门口等了半天,不见里头有人召唤她们进去。
昏黄的烛火将熄未熄,瞧着是岌岌可危。
几婢问过两边的护卫,护卫便奇怪朝里面张望,搔着头道:“太子殿下应是没有出来。”
另一人说:“你们进去速速换了就出来,殿下书房晚间可不能没了烛火。”
门吱呀一声开了,宫婢们鱼贯而入,悄然打量四周,果然不见殿内有人。
烛火噼啪作响,已经快烧到了底端。
“你们记得留心,不要靠近殿下办事的桌案。”
领头的宫女叮嘱了一声,剩余几人连忙应声答是。
她们能在三重殿里办差,都是懂规矩的,哪怕屋中无人,也没人随意走动,只挨个将烛台上烧尽的蜡烛换下,重新点了新的换上。
“姐姐,那儿还有道门。”一个婢女近来才担了这活,还不太熟悉,只见无人去关照那扇门后的屋子,便奇怪问道。
领头的宫婢连忙拉住她,“别乱跑,那儿是太子小憩的地方,寻常不用进去打扫,除非殿下传唤。”
“哦。”宫婢应了一声,正要抽身而退,她忽然听见了从那扇门后传来了响动。
轻轻地嘭了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门。
“姐、姐姐,那里面是不是有人?”
“你说什么胡话,若是殿下在,怎会不发一声。”
领头的宫婢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头,训道:“别疑神疑鬼的,快去干活,换完了我们还要去别的殿。”
“是……姐姐。”
那宫婢半信半疑、三步一回头看着那扇门。
一门之后,沈离枝捂着嘴,快被吓坏了。
“你瞧,她们不会进这里的。”始作俑者还在她耳边含着气,撩拨。
沈离枝不敢出声,只能摇摇头。
含糊的声音从指缝里溢出,低不可闻。
书房里烛台繁多,外面的宫婢们一时半会还换不完,又因殿内没人,她们就议论开来。
只不过她们议论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沈离枝。
“……我还听说沈大人升职一事可气坏了不少女官,尤其那萧大人,原本还趾高气扬的,平素遇见沈大人也没少冷嘲热讽,这下突然就被压过一头,定然不痛快。”
“是啊,是啊,上边的姐姐都特意关照,近来都要我们夹好尾巴,少去萧大人面前晃悠,免遭到池鱼之殃。”
门外的声音清亮,就是内室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景淮贴近她,低声问道:“萧楚她平日里欺负你?”
“……没、没有。”沈离枝声音低如蚊讷,声音像是颤弦不止,“殿下……”
“撒谎。”李景淮张嘴,在她后颈处就轻咬了一口,那红印在她红霞遍布的后颈压根就不起眼。
沈离枝瑟瑟缩起脖子,这内忧外患,折磨得她都不知道该顾及哪边好。
“……还是沈大人好,沈大人待人宽厚善良,又有包容之心,白杏那丫头命好,跟了她,说不定以后还有大好前程等着呢。”
“包容?”
沈离枝不知道是因为外面的夸赞还是后背被人紧紧贴上,羞愧难掩,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但是她一动,两只手就被同时擒住,压在了头顶。
太子气音轻笑,嗓音低潮,“若说先前是包容,现在你是想挟迫?”
沈离枝脑子嗡得一声,“呜,殿下,求求您……别说了……”
“好,孤不说了。”唇从她的颈侧滑过,确实不好再开口说话了。
沈离枝死死咬着下唇,既盼望着外面的宫婢们快些换好蜡烛,又担心她们离开后自己会落得更’惨‘的境地。
不是说好的,谈正事吗?
一个时辰后常喜才等到太子出现。
长廊上一溜的灯笼打着转,常喜等到望眼欲穿,脚都麻了。
“啊哟,殿下!殿下!”他看见太子步伐不停,连忙拖着麻腿,屁颠颠跟上。
“人抓住了吗?”
“那必须得抓住,还是殿下英明,拦截下了给沈姑娘的书信,要不然就要让他们得逞了。”常喜说着,又有些疑惑,“不过,只抓了一个小子,看起来才十几岁。”
李景淮一下想起一人,当初在奉城也是差点就把沈离枝给拐走了。
如今回了这上京城,在他的眼皮底下也敢行事嚣张。
“飞练?”
“老奴不知。”常喜摇头,“那小子除了说要见沈姑娘以外,一个字也没说,真是个硬骨头,殿下要对他用刑吗?”
“不急。”李景淮眯起凤眼,直视着前方,“从抚州探来的消息,怎么说。”
常喜连忙换了一个沉重的语气,“沈姑娘那个孪生兄长,十岁那年溺亡。”
“溺亡?”
李景淮皱眉,所以她那么怕深水。
“是,但是奇怪的是,当初沈家对外声称溺亡的是孪生子中的妹妹,也就是沈大人,一年后方才又忽然宣称,他们当儿子养了一年多的其实是妹妹。”
李景淮顿住步子,眉心深蹙,“说辞?”
冷不丁看见太子横目看来,常喜吓了一跳。
太子这样子像是想人死。
常喜摸着凉飕飕的脖颈,“说、说辞嘛,说得是沈夫人痛失爱子,突发恶疾,沈老爷为妻着想,将错就错把女儿当成儿子养在膝下。”
把女儿当做儿子养?
难怪沈离枝一个姑娘家,还学过理政治国的学问,又难怪她这逆来顺受的性子。
“更奇怪的事,有人说沈二公子下葬后,第二日去扫墓的人发现那坟土新翻了起来,说是这孪生兄妹生死同命……”
死了一个,另一个会想办法把对方也带走。
“荒唐。”
李景淮觉得气息不顺,像是心头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
“可不是荒唐,这沈二姑娘可真是可怜人见的,可不是因为这事,就连名字后来都给改了。”常喜跟着点头,觉得沈知府这个操作,太不是个人了。
“所以沈大人这温顺的性子该不会就是因为受这委屈多了,习惯了吧……”
晚风吹得李景淮头有些发胀,他抬手扶着额头,后悔自己刚刚的不知轻重。
沈离枝这个人,自己受了苦不一定会说,却还担心别人不幸。
她关心旁人远比关心自己多得多。
所以她不知痛,不怕利用,也不介怀当个替代。
她的难过,更不会与人说。
只除了他。
她近来还会了说疼、说累。
那想必是还记得他当初教她练马球时说过的话。
她以为自己说了,李景淮会如那挥杆一事,就此放过,谁知道这话在榻上远没有那么好用。
戒律司永远是昏暗的,橘黄色的灯像是燃烧的火焰,照得四周犹如阴曹地府一般可怖。
寻常人在这里关个十天半月,也要被这阴森的氛围折磨得精神萎靡、疯疯癫癫。
李景淮在里面见到了飞练。
少年的脸虽然被弄得一团污糟,可还能从中辨别出那双狡黠的眼。
“果然是你。”
“你们东宫的人果然都是听不懂人话的吗?”飞练扯起稻草在指头上绕着圈,“更何况我犯了什么事,要被关在这里,太子殿下好没道理。”
“你是一早就知道我是太子,那一路装着,也不太容易。”
飞练又懒洋洋地抬起眼看向他,嗓子涩哑地开口道:“你既看了信,也该知道我没别的目的,我只想见玉儿一面。”
“休想。”李景淮压着双眉,“你若不老实交代,明日等着你的只有断头饭。”
飞练咧嘴一笑,“倘若我死在这里,玉儿会恨太子殿下一辈子,殿下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温柔点!(指指点点
感谢在2021-10-1823:45:41~2021-10-1920:2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下轻舟、沐聆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