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沈离枝没有隐瞒的必要,只是笑容越发温柔。
罗知微怔住,“沈姐姐见过太子?”
慕知微也放下杯子,神色复杂地拧着眉看她半响,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沈知仪,你日日偷闲竟然是为了去见太子。”
门口刚刚站定的几个女官齐齐愣在门外。
不知道谁先惊呼了一声,而后七嘴八舌的声音就朝着沈离枝的后脑勺砸了过来。
“沈知仪你去哪里见的太子?”
“你不是受罚了吗?怎么还有脸!”
沈离枝不知道何时来了这么多人,不过笑容也没有变化,回首看着她们焦急的面孔摇了摇头。
“诸位大人何必心急,我话未说完。”
“那你说!”
沈离枝道:“太子喜欢黑将军,偶尔会露上几面,诸位大人若想见太子,不妨向卢大人求个照顾黑将军的职。”
她话音落下,立即有人大声讽刺。
“那不就是饲狗的活计吗?”
她们可以容忍自己为女官侍奉太子,却决计不能容忍自己去养畜生。
至少女官还能穿着干净整洁,那天天和畜生混一起浑身肯定又脏又臭,就是能站在太子面前,但也不够光鲜亮丽。
太子难道还会看中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饲狗官?
“沈知仪你好歹也是一个知府千金,竟然整日和狗厮混,干那粗俗的工作。”有个女官拧巴着脸,嫌恶得不行。
罗知微也跟着劝道:“沈姐姐不如去求求情,让卢大人开开恩,不要让你再去照顾黑司行了吧?”
“入了东宫都只能称奴婢,侍奉人和侍奉狗又有什么区别?”沈离枝笑着,声音依然平缓柔和,让人听不出火气。
沈离枝想到大福和二福拍着腿同她抱怨别人当面叫他们大人,背后叫他们狗官。
谁不想出人头地呐!
但是黑将军也总要有人照顾的吧。
“一只狗怎么能和殿下相提并论,沈知仪你说这话十个脑袋都不够掉!”另有一位女官叫道。
沈离枝笑看她,没有回话。
说不定在太子心中,她们加起来都还不如黑将军。
但是这个发现她只会藏在自己心底,面前这些激动的女官对于太子还有太多的幻想。
看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女官们,她不由想到东宫考核,是不是真的可以从东宫就此出去呢?
只是出去后,沈府又当如何?
沈离枝垂下双眸,实在迷茫。
三日之后,众人没有等来所谓的考核。
反而来了许多东宫护卫,将她们全部人带到一个宽敞又陌生的院子。
身穿绯色女官服、头带着金钗的孟右侍坐在院子正中的南酸木交椅上,手里端着一白瓷茶盏,皙白的手指搭在杯盖上轻轻拨弄着浮在表面的碧绿茶叶。
疏密的叶片将光斑撒落,明暗交叠的影子掩住了她的神色。
“孟大人,人都齐全了。”一位年长的女官对她行了一礼。
众女官站在日光之下,不知所措,但是看见旁边还站着卢司言和文司礼,心下又稍安。
孟右侍今年十九,在东宫可所谓陪着太子一路走来的老人,虽然容貌仅仅清秀,可是自有风华内蕴。
她只是静静端坐,淡扫一眼就气势袭人。
有女官在人群中低声议论,这孟大人架子好大,以为她是太子妃娘娘了吗?
这酸溜溜的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共鸣。
因为在场之人,几无人能敌过孟右侍的家世背景,只不过前些年太子被沈大姑娘迷了眼,就让人不敢在她面前提这事。
她身份尊贵,是大家世族的嫡女,但是一路走来,都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得了太子的赏识,官任右侍也是名至实归。
“诸位大人,今天‘请’大家是有事相问,也烦请大家都拿个主意。”孟右侍撂下茶盏,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站起身环视一圈,弯唇微笑。
四周冷肃的持刀护卫虽然都退到了院墙跟,但是带给众人的威迫感却没有消散。
这个请字不过是口头上的客气。
众女官也不敢真跟她客气。
“谨遵大人指示。”
孟右侍从袖口拿出一粒黑珍珠,珍珠足有拇指大,珠体圆润。
“太子殿下近来丢失一枚草枝同心纹黑玛瑙珠,大小与这枚珍珠相差无几。”孟右侍手捏着黑珍珠左右展示,“诸位谁能有线索的,尽可告知与我。”
“大人,我等与殿下都未见过几面,如何知道太子殿下的玛瑙珠丢在何处?”
有位女官提出疑问。
立即得到周围一片附和声。
孟右侍把黑珍珠放进袖袋中,转头看向那个问话的女官。
“说得虽对却又不对。”她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衣服颜色虽和她们身着的类似,但是随着她的动作就能看出她衣料的不同。
那身金箔云纱的料子被光照出水波纹一般的流彩,像是神仙妃子曼妙多姿。
“诸位身为女官,理应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若尔等将自己视为只会听令行事的,那与宫婢有何区别?”
孟右侍转身回到交椅前,款款落座,旁边一位女官端上了一紫金雕麒麟兽的水滴计时器。
沈离枝目光落在那水滴器上,顿时明白过来。
恰在此时人群之中有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我知晓了,这便是考核了。”
开口的人正是萧知判。
经她一说,旁边的女官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确实没人说过考核的内容一定是纸上写的。
萧知判虽然提醒了她们,可是众人还是摸不着头脑,并不知道从何说起。
孟右侍手指搭在桌子上轮番轻敲了几下,终于再次开口:“诸位不妨从身边推测起,不拘大小细节,凡能提供线索者,皆有奖。”
这个奖,应就是落在卢司言和文司礼笔下有关她们的记录。
听到了孟右侍的话,女官们也顾不上有没有用、对不对理,纷纷开始活络发言。
孟右侍或点头或摇头,卢司言和文司礼就用特制的炭笔在册子上留下记号。
起初大家还在分析太子身边的宫婢、太监以至于行过的路、去过的地方,到后来不知谁开始夹带着小心思将一些线索往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同级女官身上。
虽然话说得模凌两可,但是却让人不由深思。
那名女官生得柔柔怯怯,被人如此诬陷当场就红了眼,眨一眨眼泪就流了下来,摇着头拼命解释道:“下官没有!下官不是!”
孟右侍便问那个检举她的女官,那人也是聪明,只说:“大人要下官们提供线索,下官们当知无不言,尽心为大人分忧,至于对与错,下官资历尚浅并无能判断,相信东宫之中定有能查明真相的人。”
四周顿时哗然,这女官心思不能不说歹毒,东宫之中能逼供疑犯的可不就是那掌刑罚的戒律司。
而那间以血腥恐怖闻名的戒律司正是由太子一手创下,听闻就是再健壮倔犟的犯人进去后不出半日就会哭着求饶。
一个身骨娇弱的少女进了那里,不等动刑逼问只怕先吓死了。
不少女官还是不忍,齐齐望向孟右侍,以为她定然会怒斥这位丧心病狂的女官。
哪知道孟右侍却弯起红唇,笑了起来。
“你说得甚有道理。”
那名柔怯的女官顿时腿脚一软,当场瘫倒在地。
罗知微也两眼一瞪,吓得瑟瑟,挨着沈离枝躲在她身后。
沈离枝看几名护卫当真走上来准备拉人,不禁大为吃惊。
没等罗知微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前几步,对孟右侍一礼。
孟右侍忽然看见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在她面前缓缓抬起,又朝着她露出刺目的微笑,她的手不禁在扶臂上用上了几分力。
沈明瑶。
不、沈二姑娘,沈离枝。
沈离枝镇定自若地问她,“大人,可否容下官禀言?”
孟右侍在听见她声音的瞬时松开手指,重新将手搭在自己的膝头上,将刺出红痕的掌心掩起,若无其事地开口:“你说罢。”
沈离枝就道:“太子殿下昨日去过的地方仅有皇宫和黑行司的院子,这位女官若我没记错应是司珍局的记料女官,接触并捡拾到太子遗失琉璃珠可能性不大。”
“你怎么知道太子去了黑将军的院子?”孟右侍忽而抬起眼,直直看着她。
旁边卢司言立即走出来一步,对她解释了几句。
孟右侍听后一挥手,了然道:“这么说,沈知仪你昨日是见过太子。”
“是。”
跪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的女官听见沈离枝的肯定,忽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往前膝行几步,对着孟右侍就哭着道:“大人,下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更是不知道琉璃珠什么模样,太子的琉璃珠定然不是下官拿的。”
她哭得视线模糊,并看不清孟右侍的表情,只是上面没有回应她的话,她的心就一刻也松不下来,慌张之中她又拉住沈离枝的裙摆,“是沈知仪吧,你见过太子,你、你最有可能……”
沈离枝刚开口吐出两字:“并非……”
一旁慕知微却走上前,在孟右侍的目光中对着沈离枝一指,“孟大人,下官亲眼所见沈知仪脖子上正挂着一枚黑玛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