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有些超出冯永的估计。
部曲很快又过来禀报,南边出现了狼群。
冯永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两边人马正打仗呢,这狼群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上来凑热闹吧?
营地外头的喧闹声开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绿莹莹。
虽然时不时响起的狼嗥声没有刚才那么热闹,可是给人的压迫力反而更加沉重。
就是普通士卒,也感觉到了狼群的诡异。
冯永脸色阴沉,下令道:“点火。”
中帐升起的熊熊之火,映出帐内的主帅安然而坐的身影,终于让营地里的所有人都安心下来。
“这位冯郎君领军确实有一套。”
在浓如墨的夜里,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声。
接着有一个温和而儒雅的声音响起:“营内士卒不动如山,确实不错。他越是能领兵,那就越是好事。”
黑暗里沉默了一阵,只听得温和而儒雅的声音继续响起:“胡人那边,情况怎么样?”
“回先生,胡人对狼多有敬畏,误以为小人能驱使,多呼小人为狼主。如今已聚集有两千余人,随时听从小人的号令。”
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回答道。
“胡人愚昧,易于驱使。”儒雅的声音嗤地一声笑,“不过如犬耳。只要稍给小利,便如蝇子逐臭。”
“不过两千余人还是有些少了。若是能有三千人,那才算是能真正看出此人有几分本事。”
“主人,三千人的话,那可是十倍于对面了。”
“狼奴,若是他当真学会了武安君兵法,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也会有办法化解。”
听到主人的话,狼奴恭敬地应道:“主人说的是。”
“谁?”
守在最外围的士卒大喝一声。
没有人答应,只见有人影幢幢在不远处晃动了一下,然后劲风呼呼作响。
能做冯君侯部曲的士卒,不但要忠诚可靠,而且还要有过硬的军事素养。
喊话的士卒在出声后,早就一个战术卧倒,然后翻滚到隐蔽处。
“扑扑”地的沉闷声音响起,似乎有不少东西被人大力扔到了营地里。
不远处的狼群如同听到了指挥一般,一下子就跟着窜了过来。
狼群似乎比起昨夜暴躁了不少。
最先到达的几只狼居然不顾一切地撞向营地。
临时筑成的栅栏咔咔作响。
“呜呜”地狼叫声响起,似乎是撞痛了脑袋。
可是有更多的狼开始向着营地发起了冲锋。
隐蔽处的士卒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里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异味。
营地里突然扔出几个火把。
让外头的狼群吓了一跳。
“蓬蓬……”
趁着这个火光,早就上好了箭矢的强弩开始瞄准发射。
强劲的箭矢一下子就穿透了几只狼的身体。
离营地最近的一头狼甚至被箭矢的强大冲击力带着退后几步,这才倒地不起。
又有两个火把被扔到方才落物的地方。
确认狼群暂时进不来,有两个士卒几个跳跃,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
待看清了被扔进来的东西,这才又跑回去。
“队率,是尸体!”
负责侦察的士卒报告道。
“什么尸体?说清楚!”
负责这一片防务的队率问道。
“血肉模糊,内脏都出来了,看不清是什么尸体。不过看那样子,估计是被砍了四肢的死尸,只是那股味道,又不像是死尸的味道,古怪得很!”
“都是死人堆爬出来的,还怕什么死尸?再古怪,难道还能活过来?”
队率一听是死物,当下大喝一声:“瞄准了继续放箭,把狼群逼退!”
一波箭雨密密麻麻地射了出去。
狼群又是一阵哀嚎。
“你们两个,带上你们的人,去把那些尸体扔出去。”
队率点了身边最近的两个什长。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把这些死尸抛进来,但能在冯君侯手下当上队率的,少说也能在别的营队当个校尉。
经常受到冯君侯的熏陶,念叨一句“敌人想要做的事情,我们就必须要阻止”军事名言,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队率迅速做出了反应。
若是换作别的普通队率和士卒,未必会管这些东西。
因为这个时代的士卒,很多都有夜盲症。
能在夜里参加战斗的士卒,都是难得的士卒,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被统帅用在重要的地方。
又怎么可能会让能在夜晚行动的宝贵兵力,浪费在没有发现威胁的东西上面?
但因为冯土鳖的财大气粗,手里的养殖场、牧场一大把,鸡鸭羊等动物的内脏一古脑地用到士卒身上,有效地补充了维生素。
更别说亲卫部曲还是冯君侯的生命保障,所有人都是经过君侯夫人精挑细选。
军事过硬,作风优良,忠诚可靠,那都是基本操作。
冯永之所以敢点起火把,把帅帐照得明亮无比。
一是为了让安营中士卒之心,二是有把握敌人不敢贸然冲进来。
你以为人人都是老子这般有钱有粮有肉……有知识?知道什么叫补充维生素?
就算是胡人,平日里能经常吃上肉的也就是极少数的头人贵族之类。
普通的游牧人家多数情况下,都是吃奶制品,喝点稀饭。
平时里若是能抓到兔啊,鹿啊,黄羊啊之类的,那就算是过节了。
不到最后关头,哪敢杀自己家养的牛羊?
那就相当于农耕人家手里最后的粮种。
所以没有夜盲症的胡人,至少也是头人贵族手里的勇士。
冯永可不相信,被句扶刘浑清扫了一遍的地方,胡人还能挑出足够的勇士冲进来。
能想出虚张声势的疲兵之计,在冯大土鳖看来,这批胡人已经算是非常厉害了。
胡人厉害不厉害,负责外围的队率不知道。
但在他看来,对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地扔死尸进来,所以让手底下的人把死尸扔回外头,正好试探对方的反应。
被点中的两个什长应诺。
很快,从隐蔽处出来二十个人,互相交替掩护前进。
剩下的三十人各自散开,警惕地看着营地外面。
最开始扔出去的火把已经在混乱的狼群中被踩灭,队率又让人再扔几个出去。
出现在明处的士卒刚把尸体抬起来,突然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一支箭羽,“噗”地一声,直接射中了一人的胸膛。
士卒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敌袭!”
剩下的十九个人一下子齐齐卧倒。
离火把最近的两个士卒在卧下的同时,闪电般地抓起火把,直接扔出营地外。
埋伏在外头准备射出第二箭的射雕手愕然。
这是什么操作?
这些士卒的反应怎么如此古怪?
在他的想像里,这些士卒应该是立刻聚集起来,拿着盾牌挡住自己,然后退回暗处才是。
没想到竟然是直接趴在地上?
这入娘的!
别说现在是晚上,就是白日里,想要射中趴在地上,又有营地栅栏挡着的士卒,只怕也是有一定的难度。
可是你要说他们怕死,那个把火把直接扔出营外的举动,却是极富经验的老卒才有的意识。
射雕手挠挠脑袋,总感觉对方似乎是在耍无赖的样子。
黑暗里,营地内中了箭羽的士卒已经被人背起,迅速向后退去。
有一个什长正好趴在死尸的旁边,血腥味带着古怪气味直冲鼻子。
他低声下令,让人摸索着把尸体抬起,扔出营地外。
死尸落到狼群中,让狼群突然发了疯,咆哮声起,似乎在争夺着死尸,就着外面最后一个火把,可以看到狼群开始互相撕咬起来。
狼群的古怪反应让士卒感到奇怪,他爬了起来,凑近栅栏,想要看得清楚些。
“找死吗?”
什长急骂了一声,扑过去把他按倒。
破空声起,擦着头顶飞了过去。
反应过来的士卒一个翻滚,消失在黑暗里。
“对面是射雕手!”
这么精准的箭羽,除了射雕手,一般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射雕手飞快地再次搭弓,凭着感觉,射向地面。
没有人惨叫,很明显,箭射空了。
虽然手底下小崽子的鲁莽,让自己这面差点又吃了亏,但狼群的古怪同样引起了什长的注意。
他腾挪之间,跑回去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队率。
不一会儿,一个火把突然又扔了出来,引得射雕手又连忙搭弓,然后他再次皱起了眉头。
这一回对方已经有了准备,举着盾牌慢慢地挪到抛尸处。
然后,火把突然又熄灭了。
射雕手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弓箭,他现在完全猜不透对面士卒的想法。
对方的行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古里古怪的士卒和他以前所遇到的其他士卒完全不一样。
趁着刚才的那一个火把,营地里的士卒看清了刚才遗漏的死尸,并且在火把熄灭以后,摸索到死尸的位置,把它们全部抛到营地外。
营地外的狼群似乎更加混乱了。
不时地响起低吼声,哀叫声……
但是再没有一头狼撞向营地。
射雕手面对这种情况,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情况。
对面的营地,不管是外面从各方佯攻也好,狼群的疯狂冲击也罢,皆是沉静如水。
不要说有什么慌乱,连士卒都没见几个冒出来。
好不容易冒出来的士卒,犹如泥鳅一般,滑不溜秋,根本不给自己一点机会。
除了可以看到中央营地灯火通明,营地其他地方皆是藏在黑暗中。
就如潜伏在黑暗里的猛兽,静静地等在那里,等着对手冲入自己的嘴里。
“看来对面的冯郎君早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所以才做出这等反应。”
最开始的那个儒雅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称赞:“原来今天他多停了半天,就是在等我们上门。”
“可惜啊,我们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白白错过了这个能与他交谈的大好时机。”
说到这里,语气里又变成了遗憾。
“可是主人,你还没有和他接触过呢,他又怎么会知道你会来找他?”
狼奴疑惑地问道。
“狼奴,你要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并不需要见面才能交流。昨夜里你引狼群前去,应该是已经被他看出了端倪。”
“所以他故意停了半天,等客人上门。今晚的营地,攻而不动,守而有方,也说明了他早就有准备。”
“不然,那些士卒又怎么会猜到狼群是被死尸吸引过来的?这才冒着被雕奴射中的危险,也要把死尸扔出外头?”
“真要换作这世间的普通士卒,最多也就是等到天明时,才会想着去清理那些死尸。”
“这足以说明,冯郎君早就已经看破了你的伎俩啊,狼奴。”
“原来如此。”
狼奴心悦诚服地说道。
被称为主人的人说着,指了指营地中央最明亮的地方。
“你看,营地里,就那里点起了灯火,其他皆是黑暗。”
“他这是在向我们表明他就在那里,问我们敢不敢过去?这可是他的邀请呢!”
“邀请?”
“对,邀请。他这是在说,事不过三。这是对我们最后的客气,这也是他对我们最后的礼仪。”
话音刚落,只见营地里的中央营帐灯火突然灭了。
熬了大半夜的冯土鳖确定黑暗里的敌人不敢真正袭营,打着哈欠缩回睡袋。
睡袋内胆缝着南乡精心梳理出来的细绒毛,暖和非常。
只听得他咕哝一声:“不过是疲兵之计,这也想吓倒我?先睡一觉再说!”
同时心里暗暗庆幸,幸好今天白日里让手底下的人补充了休息,不然连续两夜没有休息好,士卒就是铁打的也会疲惫。
“主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礼已毕,明日他就不会再客气。”
“主人英明。”
“这是我们之间的礼仪,你不懂也正常。”
……
天亮后,营地里升起了袅袅青烟,这是伙军头在烧开水。
冯永打着哈欠,接过部曲送上来的热水,从自己的便携式干粮袋里掏出一份干粮,剥开油纸,就着热水啃了起来。
他一手拿碗,一手拿着干粮,看向营地外面。
白蒙蒙的雾气弥漫着,让人看不清远处。
“外头情况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冯永啃了一口干粮,开口问了一声。
“回山长,已经查清楚了,外头的胡人最多不过三千人,东北西三面都有,只有南边安静无人。”
才十六岁的参谋早就收集整理好各队率报上来的情况。
”山长“这个称呼,只有从南乡学堂里出来的学生才有资格这么喊。
冯永“唔”了一声,把嘴里的干粮和着热水咽下去,“看来他们是想把我们往南边赶。”
“我记得,昨夜的狼群不正是在南边吗?是怎么一回事?有线索吗?”
如果说前夜的狼群可以用巧合来解释,那么昨夜狼群的反常出现,那就绝对不是巧合。
“防守南边的队率报告说,最开始的时候,有人往营地里扔了死尸,狼群似乎是想吃到那些死尸,所以它们不断地冲击营地。”
参谋回答道。
冯永一怔,这才转过头去,“你是如何知道的?”
“回山长,前夜的报告里,就有提过那股血腥味很不一般。昨夜里,有一个什长也注意到了,血腥味里有一股古怪的气味。”
“后来他们把死尸扔出外面,遭到狼群的疯狂争抢。我们几人根据这些情况,推断出死尸很有可能有什么古怪。”
冯永点点头,一把把手里的干粮全部扔进嘴里,然后又把水喝光,把碗递给参谋,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
得到山长的称赞,参谋一脸的红光,下意识地站得笔直。
“今年我准备在平襄建个讲武堂,到时候我准备让有经验的老卒和将军过去讲课,你和他们几个进去学习一番,就算是第一期。”
“诺!”
参谋大声地喊道。
冯永拍拍手,看了看东方,日头已经开始出现。
“传令下去,准备征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