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欲清查汉中冶的消息传到丞相府后,让诸葛亮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
北伐在即,自己又准备要前往汉中,所以有太多的事情要尽快做好安排。
汉中这点事情,自己一向相信马谡,却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关头惹到那小子的头上。
汉中武库新设,其中兵器的库存,其实绝大部分都是由锦城这边送过去封存起来的。
汉中府找汉中冶打造兵器,只不过是马谡深知自己所图,所以这才未雨绸缪,想早点做好准备。
只是马谡和蒋斌,做法还是太过于着急了一些。
诸葛亮有些苦笑,如今那小子,身份早就不一样了,哪里还是愿意吃亏的主?也就自己能让他能微微低个头。
从南中抽走五百精卒,已经算是让他吃了个暗亏,把他的手脚束缚了一段时间,他虽忍下了这口气,但心头不顺那是应该的。
这诸冶监可是靠着南乡才起来的,偏偏在他心头不顺的时候出了这种事,他不跳脚就是怪事了。
想到这里,诸葛亮吩咐下人一声,“去,把蒋参军请过来一趟。”
蒋琬很快过来了,“丞相,你找下官,可是有事吩咐?”
“公琰啊,你先坐,有个事,我得先与你说一声。”
诸葛亮脸色有些疲惫,指了指座位,让蒋琬先坐下。
“不知丞相要与琬说何事?”
蒋琬坐下后,开口问道。
“你家的大郎,可能惹到那小子头上了。”
“丞相这是何意,下官不明白。”
蒋琬一愣,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自家的大郎,不是在汉中么?
能让丞相以“那小子”相称的,天下唯有冯君侯一人,只是冯君侯,不是在越巂么?
“就是你家的大郎惹上冯明文了。”诸葛亮苦笑一声,“那小子曾委托汉中冶打造一批兵器。听说那批兵器的打造工艺极是繁琐,要耗不少人力物力。”
“你也知道,去年我在汉中新设了一个武库,以备北伐。幼常(马谡)曾找了汉中冶,欲早些时日做好在汉中打造兵器的准备。”
“我估计着,汉中冶为了武库的事,耽搁了那小子委托打造兵器的事情,你家的大郎,十有八九是卷进来了。”
虽然丞相说得有些隐晦,但蒋琬还是听明白了,当下他就有些牙疼起来。
冯君侯这个人,怎么说呢,大方的时候确实大方,万金散尽都不眨眼,但小气的时候,眦睚必报那也是正常,脾性甚是古怪无比。
“冯君侯是怎么个说法?”
蒋琬怀着侥幸问了一句。
“他要问责汉中冶。”
明白了,看来这是真惹上鬼王了。
在恶鬼出世,妖魔横行的地头,惹上冯鬼王,自家的大郎是怎么想的?
蒋琬长叹了一声,“琬能否问一声,这大郎犯的罪责是什么?”
诸葛亮明白蒋琬的心思,当下便说道,“公琰不必担心,这罪其实也不算大,只是越巂太守府私下里定制的兵器出了些问题。”
“而且这批兵器,原本还只是冯明文私下里委托给他家的部曲打造的,非是军中制式兵器,真要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蒋琬听了,点了点头,“如此就好。既然不是什么大罪,那就让大郎吃些苦头也好。”
“公琰何出此言?”诸葛亮本还有劝说蒋琬之意,没想到却是听到这话,于是就有些吃惊地问道。
“丞相有所不知,大郎虽久读经书,但为人却是过于方正,不知权变,且自视过高,不懂务实。上次琬让他去汉中冶任职,他还嫌那是内宫之职,非是正途。”
“此次做出这等事来,想来也是因为觉得武库乃是国事,冯君侯委托之事乃是私事,故这才犯了过错。”
“他却是不知,武库既是国事,那丞相自有安排,故在丞相未明令征调汉中冶之前,汉中冶运作,自有宫里调度,他这般作为,确是失了规矩。”
“所以这一回,让他吃些亏也好,长长记性,磨一磨他的性子,免得以后吃大亏。”
听了蒋琬这番话,诸葛亮不由地称赞一声,“公琰这番见识,当真是少有人能及!”
想了一下,又笑问了一句,“只是公琰就不怕那小子下狠手么?”
蒋琬自信一笑,“冯君侯虽不拘小节,但大节从未有失。大郎虽有过错,但总算是为了国事,冯君侯就算是责怪,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
“而且,琬与冯君侯怎么说也有几分交情在,冯君侯看在琬的面子上,最多也就是让大郎吃些苦头,应该不妨事。”
看到蒋琬没有介意这个事情,诸葛亮终于放下心来,不然一个是他的左右手和可能的接班人,一个是他将来留给陛下的国之栋梁,真要闹起了矛盾,确实有些不好处理。
于是他不由地夸奖了一声,“还是公琰有雅量,不像那小子,吃不得半点亏。”
“丞相过奖了。”蒋琬谦虚了一句,又有些犹豫地问道,“只是丞相,若是汉中武库不征调汉中冶,那兵器又如何打造?”
“此事是我疏忽了,没有事先告诉幼常。我打算要进驻汉中,所以锦城这边的将作监,诸冶监,到时要抽调大部匠人到汉中武库,自成一处兵器工坊,由蒲元任大匠。”
诸葛亮解释道。
汉中冶处于南乡,南乡之地,最好还是不要去轻易动它。
如今将作监有了蒲元,兵器打造又有了新的的工艺,何须再多此一举去征调汉中冶?
“丞相欲进驻汉中?”
蒋琬大吃一惊。
“是啊。这几日正准备跟你们说这个事呢。”
诸葛亮点点头,“奏章我都已经写好了,公琰不妨帮我看看,这里头还有什么要修改的?”
蒋琬早知丞相有北伐之意,只是一直未知丞相何日北上,如今听到确切消息,初时虽是吃了一惊,但除了感叹,倒也能很快就接受事实。
建兴五年二月,大汉丞相上表。
“臣亮言:昔越巂长史冯永曾对策于臣,有言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臣深以为然……”
奏表一出,莫说是朝堂众臣,就是刘禅亦有些不舍,“相父南征不毛之地,远涉艰难,尚未安席,如今又要北伐,恐多劳费神。”
“不如在锦城多休息两三年,同时让朕多些时日习得如何处理政务为要。”
刘禅不喜读书,又生性疏懒,喜好玩乐,以前连宫中之事都要受丞相府所管,半点自由也无,自然就想着亲政,拿到权利。
但这三年来,宫里进项不少,丞相又没没收这些进项的意思,当下玩乐之心得到满足,亲政之心就越发地淡了。
反正就算是亲政了,只要丞相还在一日,真正做主的还是丞相,那和没亲政又有何区别?
如今他倒是觉得目前的日子过得挺不错,再加上这几年都是相父为自己遮风挡雨,心里有了依赖,种种加起来,自然就不舍得这种日子有变化。
“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夙夜未尝有怠。今南方已平,可无内顾之忧,这些年蜀中粮食丰足,又无缺粮草之虞。”
“唯一可虑者,乃是先帝当年汇聚四方精锐,已日渐老去,若是再拖些时日,只怕无人可当得大任。不就此时讨贼,恢复中原,更待何日?
“宫中王贵人,前年曾诞下了皇长子,陛下为人父已有一年多,再不复当年之幼,是时候学会处理政务了。”
相父就这点不好,平日里对自己总是太严格,刘禅听了这些话,心里就不禁有些叹气,“朕知矣!汉室复兴,就有劳相父了。”
如今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丞相,朝廷众臣即便是有人心有反对,但看到天子都这般说了,也只得默然无语。
退朝之后,刘禅回到后宫,还未坐稳,只听得内侍来报:“禀陛下,丞相有要事密报。”
刘禅一听,有些意外,“莫不是相父对北伐之事有了别的心思?”
当下连忙让人请了进来。
看到两鬓已成花白的丞相走进来,刘禅连忙上前,亲自扶着入坐,欣喜道,“相父莫不是改了主意,要在锦城多休养些时日?”
诸葛亮看到阿斗这欣喜模样不像是作假,心里就是一暖,“陛下折煞老臣了,岂有臣下坐着,陛下站着之理,陛下请先坐。”
刘禅笑道,“昔先汉时,丞相觐见皇帝时,皇帝犹要起立,以示礼待。更何况相父如今不但有丞相之职,而且禅受先帝之嘱托,要事丞相如父。故我站着聆听受训,又有何不可?”
诸葛亮连忙站起身来,“陛下若是站着,老臣亦不敢坐下。”
“好好,相父且先安坐,我这就坐下。”刘禅坐下后,又屏退了左右,这才问道,“不知相父有何要事,需独自与禅密说?”
“陛下,朝堂定下之事,臣自不会轻易更改。但在臣远离陛下前,有些事,陛下须得知晓。臣临走前,对众臣早已安排妥当,唯有四人,臣尚未提起。”
“可是在外领军的四人?”
刘禅问道。
诸葛亮赞许地点头,“陛下果是聪慧,镇北将军魏延,勇而过人,臣至汉中后,欲将此人收入府中,协臣北伐,陛下意下如何?”
“北伐之事,尽付相父,无须与禅多说。”
刘禅很是干脆地说道。
“永安陈到,南中李恢,皆是忠勇之辈,有他们二人在,永安与南中皆无忧。唯有中都护李严,陛下须得小心提防。”
“李中都护?”刘禅大吃一惊,“此人同为先帝托孤之臣,相父何以要禅小心提防他?”
诸葛亮长叹了一口气,“实不敢瞒陛下,昔臣平定南中后,众臣皆有来贺,李严亦在其中。他的来信里,除了庆贺之言,还极尽赞夸之辞。”
说到这里,诸葛亮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四周,这才轻声说道,“最后他劝臣受九锡,进爵称王……”
刘禅听了,猛地一个哆嗦!
受九锡,进爵称王?
上一个这么做的,是曹操吧?
这是打算要让朕学山阳郡公(汉献帝)?
想到这里,刘禅猛地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却是颤抖不已,才站了一半,就无力地跌坐了下去,他只得恐慌不已地看向诸葛亮,嘴里吐出两个字:“相父……”
只见刘禅嘴唇发白,全身在轻轻地哆嗦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莫慌,臣得此信后,恨不得直面李严,训斥其荒诞之语。只是想到此人同为先帝托孤之人,又久守永安险要之地,故为大局计,故臣只能先去信驳斥一番,后又想法子调其离开永安,让其去了江州之地。”
诸葛亮看到刘禅这个模样,心头一软,连忙安慰道。
刘禅听到这话,慌乱无比的心情这才稍微平缓了一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诸葛亮,又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然后恨恨地说道,“李严此人,实是狂逆!”
“陛下,李严去了江州,又筑了大城,欲切山贯水,把江州变成四方环水之地,想割五郡之地成一州,自任刺史。”
刘禅一听,差点就跳了起来,“此举与谋逆又有何异?”
“陛下莫急。李严乃是先帝托孤之人,深得众人之望,如今虽有乖逆之举,但谋逆之意,尚未露于人前。若是无故加罪,只怕要有失人望。”
“那可怎么办?”刘禅急声道,“相父既知李严有不轨之心,又怎么要在此时离朕而去?”
“陛下,正是因为臣知李严有不轨之心,所以这才借着北伐,离开锦城,让那李严自以为得志。只待他犯错,陛下才有机会治他之罪。”
“万一……万一他趁机……趁机学那黄元呢?”
刘禅有些惊慌道。
先帝病重时,诸葛亮曾离开锦城前去永安探望,时还是太子的刘禅留守锦城,前汉嘉太守黄元听闻此事,于是趁机举兵造反。
“陛下无忧。臣前些日子已经抽了一部分江州兵前往永安,归属陈到统领。陈到与李恢皆是忠勇之辈,他们一人在东,一人在南。江州夹于两者之间,李严定不敢轻易而反。”
“锦城有赵老将军坐守,关兴张苞又有其父勇烈之风,赵老将军有此二人为左右手,锦城大可无忧也。蜀郡太守杨洪当年能平黄元之乱,若真有肘腋之变,陛下可召而问之。”
“越巂长史冯永,极善巧变,有识人之明,又有统兵之能,老臣去年赋其有征越巂三县役兵之权,其麾下王训、黄崇、张嶷、句扶,皆有才能。若真有急事,可密召他率兵回来。”
“先帝简拔众多良臣以遗陛下,然他们多是早年跟随先帝之人,蜀地之臣,除早年就投靠先帝者,剩下皆不可全信。唯有此子,乃是近年来难得的人物,又知大节,望陛下多多亲近。”
如今大汉不同往日,兵精粮足,也是勉强能当得起的,所以大汉丞相自不需要再像原历史那样刻意容忍李严,至少可以早早做好防范。
刘禅先听到赵老将军,心里就是一安。
当年赵云两次救他于危难之间,他对赵云有种莫名的信任,只觉得有赵云在,一切都会平安。
再听到诸葛亮竟然把冯永当作暗棋,布置在外头,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那冯明文,禅自会多加亲近。相父之言,禅记于心矣!相父既要准备北伐之事,又要为禅操心这些,实是操劳了,请相父受禅一拜!”
说完,刘禅起身,对着诸葛亮深深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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