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兴憋着劲把碗里的酒喝了下去,躺在床上强忍着肚子里的反胃。
冯永轻轻地说道,“君侯,这次可不能再吐了,再吐的话,可就没酒喝了。”
关兴瞪着他,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他生怕一张嘴,就直接喷这家伙一脸。
有好几次,他的嘴巴都鼓了起来,然后又被他生生地重新咽了回去。
可能是这回酒喝得足够多,中和了药里的反胃效果,所以关兴虽然感觉腹中难受,但最后折腾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有再吐出来。
他这情况,倒是令冯永有些惊异,这习武之人,意志果然坚定。
他还以为,关兴至少也要吐上好几次,才能安定下来。
关兴自然不知道冯土鳖心里所想的那些龌龊想法,他只是觉得,若是把喝下去的药汤再吐出来,会影响到药效,故这才死命忍着。
只是他原本就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轻,如今再这么一番折腾,只觉得疲惫无比,不知不觉中,就迷迷糊糊地半昏半睡了过去。
关姬悄悄地把手放到关兴的额头上,脸上突然现出惊喜之色,然后又轻轻地拉开关兴的衣领看了一下,喜色更浓。
“高热退了!”
关姬有些不敢相信又拿出关兴的手心看了一下,再仔细摸了摸,有些哆嗦,“没出大汗,没汗……”
虽然二兄长身上有汗,但那也是刚才折腾出来的,比起以前大汗淋漓的模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我看看我看看!”
张苞一听,那还得了?
连忙上前扒拉关兴。
“张家阿兄小心些,别把二兄吵醒了。”
关姬连忙叮嘱道,然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冯永,眼里充满了感激,“冯郎,二兄真的好了!”
“哪有这么快,只是暂时抑制住病情而已,后面还要继续喝药呢。”
“没关系,只要有效就成,药可以慢慢喝。”关姬用力点头,“就是二兄不肯喝,我也会想法子让他喝下去。”
想起刚才关姬直接把药给关兴灌下去的模样,作为帮凶的冯土鳖干笑一声,说道,“三娘你在这里小心看着,待君侯醒来,再问他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好。阿郎,妾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关姬此时恨不得扑到某只土鳖怀里好好温存一番,只是此时此景,却只能让她脉脉地看着他。
冯永点点头,说道,“你我就别客气了。我先出去想想下一步的治疗方法。”
说完,便走了出去。
门口遇到了王平和火阿济,冯永对着他们颔首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让他们进屋去了。
出得院子来,爬上城墙,有士卒看到赫赫有名的鬼王,面露恭敬地准备过来行礼,被冯永挥了挥手打发走,让他们不要干扰到自己。
然后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有些发起愁来:妈的万一樊阿也没有办法给关兴注射液体怎么办?
看关姬如今这模样,分明已经确定自己肯定能治好关兴,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自己哪有脸去面对关姬?
先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远比一直让人绝望残酷得多。
可是老子这个方法,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关兴病情必然复发无疑。
因为他给关兴服的这味药,叫常山。
在网络上的那场关于青蒿素是否与中药有关的大辩论中,有许多人在极力贬低中药,也有许多人在找例子说明中药是有用的。
而常山,则是被提到的最多的另外一种抗疟药。
因为在中国的青蒿素出来以后,美国那边也很快跟着出了一个新闻,那就是他们也提取出一种生物碱,可以有效地抗疟。
这种生物碱,也是从中国的传统中医药材里提取出来的,而且还是中国中医使用了快两千年的截疟中药。
它的名字,就叫常山。
这个新闻也被辩论双方拿出来互相打脸。
这个说这是正统的中药了吧,而且也是中医典籍上明文记载的。
那个就问为何康熙没用常山来治疗,反而是用了金鸡纳霜?
如果当真有用,而且是用了快两千年,为何屠呦呦没有选它,反而是选了黄花蒿?
也就是在那一场网络大辩论中,冯永才知道常山除了出了个赵子龙以外,竟然还是一味中药的名字。
这味中药,对疟疾也有很强的抑制作用。
注意,是抑制,不是根治。
因为中药典籍里记载得很清楚,它可以截疟。
截,就是阻止的意思。
也就是说,它可以阻止疟疾的发作,但并不能根治疟疾。
连续喝几天常山煎熬的汤,可以抑制疟疾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期间让病人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但是根治的可能性比较低,有非常大的概率会复发。
当然,如果复发了,可以再喝。
只是问题在于,这味药副作用很大,喝了它,头痛,恶心,腹痛,眼球突出欲爆等等,都有可能。
最大的副作用就是会不断地呕吐。
如果你只是想用它来催吐,那用它准没错。
正是因为它的副作用太大,所以推广性不强。
康麻子不一定是没用常山治疗,说不定用了,但是因为没办法根治,所以一直没治好。
也有可能是那时的医生知道常山治疗疟疾,病情会反复,而且副作用太大,所以没敢让康麻子用。
屠呦呦在获奖后的发言中,也曾提到过常山,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说明它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至少不会比青蒿素更好。
因为你喝了吐,喝了吐,药效强烈得有些过分了,任谁也受不住啊。
伴着酒一起喝,可以缓解一下它的副作用。
冯永在没想出好法子给关兴注射青蒿素之前,只能是先用常山暂时抑制一下病情,等樊阿来了再问问他有没有好方法。
喝常山治疟疾,也是一个赌人品的方案,冯永同样非常讨厌——凡是赌人品的事情,他都讨厌。
摸了摸怀里,拿出一个小竹筒。
这是他准备拿来尝试做注射筒的。
做注射器,注射筒不是问题,活塞也不是问题,甚至针头和注射筒之间密封性都可以解决。
唯一的难题是如何做出针头。
就算是针头稍微大一点都没事,就像是小时候见过的给猪打针的那种大针头,也勉强能接受。
反正这年头,上阵杀敌,断胳膊少腿的多了去,难道还怕针头大小的伤口?
注射不了静脉,难道还不能照着屁股上来一发?
可是特么的针头它就是做不出来哇!
最早做出注射器那个家伙是怎么搞出来的呢?
冯永正在发呆,只听得耳边有人说了一声,“主君,你没事吧?”
转过头去,只见阿梅站在不过多处,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没事。”
冯永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阿梅低下头,有些仓促的模样,轻声道,“婢子看着大伙都高兴,唯有主君走出门口的时候脸色不太对,所以就有些担心主君。”
在阿梅心里,冯永才是她心里的第一位。
关兴就是官再大,那也是别人,不是她的主君。
更何况,她还是冯永名义上的妾室。
所以就算是关姬,在惊喜过望的时候,都没能注意到冯永的那一丝异常,但阿梅却能敏锐地观察到了。
“站在日头下边做什么?过来坐下。”
冯永心头一暖,这个侍女还是挺合格的,于是大方地招呼她过来陪自己坐一会。
“日头已经偏了,不是太热。”
阿梅嘴里说着,人却是听话地走过去,缩手缩脚地离冯永身边老远的地方坐下。
“主君是在担心关君侯的病情吗?”
“你怎么知道?”
冯永这回是真惊讶了,这小侍女什么时候这么会猜人心思了?
阿梅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她看了冯永一眼,又慌忙躲开冯永的视线,“因为婢子煎药的时候,看到里头的药材,正是蜀漆。”
我靠!
这小侍女,真的不简单啊!
冯土鳖瞪大了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说道,“坐过来点,怕什么,又不吃你。说说,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山,别名也叫蜀漆。
阿梅听了,挪了挪身子,坐近了些,这才低声道,“樊师傅和婢子南下时,曾听关娘子说过关君侯之事。”
“樊师傅也与婢子说过,大人给婢子留的那本《伤寒杂病论》里,有一个方子,叫蜀漆散,主治疟病。樊师傅还教了婢子如何辨认蜀漆。”
冯永听了就是一怔。
张仲景这么厉害?
然后他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既然你们都知道这个方子,为何樊师傅又说他没什么好法子?”
阿梅看了看四周,确实没人在附近,这才轻声说道,“因为这方子樊师傅没用过,他也不知道药效如何。”
“所以樊师傅私下里托婢子告诉主君一声,他落在后头,也是在想法子找齐蜀漆散的药材。只是究竟能不能治好,却是不敢保证。”
疟疾乃是不治之症,这是当今世人的公认。
樊阿十有八九也知道,用常山治疟疾,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所以他才不会傻到当众说出自己有治疗方子的话来。
不过能把这事私下里透露冯永,也算是变相地表明了忠心。
“唉!”冯永听了这话,就如找到了能一吐胸口之闷的对象,当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手里倒是有一味药,能彻底治愈关君侯。只是这味药用起来却是有些困难。”
阿梅困惑地问道,“既然主君手里有药,那直接让关君侯服下去就是,又怎么会困难呢?”
“就是因为不能服用,所以才困难。”
后世口服的青蒿素是青蒿素衍生物,叫双氢青蒿素。
冯永搞出原始的青蒿素就费了老劲了,哪里还能搞出双氢青蒿素?
原始的青蒿素直接口服的话,治疗效果实在太差,差到还不如喝常山赌人品的地步。
所以手里得来不易的青蒿素不到最后关头,肯定不能让关兴喝下去赌那个虚无缥缈的人品。
难得有人陪他说这个话题,阿梅又可以为他保密,所以冯永也乐得跟阿梅说出他的郁闷。
“这味药,必须要想法子放到关君侯的体内,但又不能直接喝下去,当真是令人烦恼。所以这些日子,我才一直在发愁。”
冯永说着,面露愁苦之色。
阿梅眨眨眼,她似乎很不明白主君为什么要为这个烦恼。
“凡用药者,大多都是直接服下,若是有药不能直接服用,那便是作用于七窍。但婢子听主君所言,这药既要直接置于关君侯体内,又不能直接服用,那就只有一种方法了。”
“什么方法?”
“从谷道放入。”
“谷道?”
冯永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阿梅。
阿梅看到冯永的目光转过来,这才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她低下头去,然后再缩回脖子,仿佛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圆球,只听她呐呐低声道,“对不住主君,婢子错了……”
卧槽!
冯永终于明白过来,他死死地盯着缩成一团的阿梅,这丫头的脑子怎么长的?!
困扰了他那么久的问题,在人家眼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的智商,有那么低吗?
好歹也是知道男上加男是什么意思的人物,怎么连这个都想不起来?
“你怎么想出来的?”
冯永喃喃地开口问道。
虽然阿梅恨不得直接缩到缝里去,但主君问话,她又不得不答,“在汉中时婢子曾见樊师傅用小竹管灌谷道的方法治好了一个小儿的阳明病。”
“樊师傅说过,此法乃是《伤寒杂病论》里的《阳明全篇》所载……”
牛逼了!
这特么的不就是灌•肠•器?
看来张医圣也是个妙人啊……
原来我的智商当真是欠费了。
人家古人的智商比我厉害多了!
亏自己还自诩了解青蒿素,想着做不出口服的青蒿素,所以满脑子老是绞尽脑汁地要做出注射器进行肌体注射。
妈的怎么就没想起直肠给药这个行当……啊呸!应该叫行业……啊呸,是叫方法。
不过这也不怪我,都怪这个行当太过于偏门了,我又不是医生,哪能了解这么多?
要不是阿梅提醒,只怕自己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冯永定定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阿•一团球•梅,虽然以前已经说过了,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再次喃喃地说道,“这个脑子,不去读清华北大,当真是可惜了。”
记忆力万中无一就已经令人羡慕不已,关键是脑子还灵活无比,学过的东西又懂得活用变通,再加上想法天马行空……
明明是狂拽炫酷屌炸天的大佬潜质,偏偏做出这种瑟瑟发抖的萌新样子,当真是令人讨厌得很!
冯土鳖站起来,喝骂了一声,“行了,看你这模样,浑身的汗味,还低下头去闻,也不嫌臭!快起来去洗洗。”
说着,便昂首向前走去。
阿梅看到主君没有责怪她,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紧紧地跟在后面。
冯土鳖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大佬又怎么样?还不一样是叫老子一声主君?
大佬的主君,这称号不错。
PS:本文所载的医药医理,可能会有失实之处,现实当中小朋友千万莫要当真。要是按着书中所说的去做,出了任何问题,作者菌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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