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正到尽兴处,一行水袖美人载歌载舞,仙乐飘飘,众宾把酒言欢,氛围甚是热烈。
阿弗回到自己的席位,半晌都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喉咙里烈烈的,半晌才感觉稍稍定神。
好烦。明明她都已经很小心了,怎么又触他逆鳞了?
……可能他真的不喜欢纳妾。
银筝那丫头的话,果然信不得。
阿弗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察觉高处珠帘后的皇后正注视着她。
阿弗一转头,两人正好对视。皇后微笑,朝她勾了勾手指。
阿弗面色不豫,但还是提着裙子踱了过去。
“母后。”
皇后眼角生了几丝皱纹,浑身透着久经世故的贵气,正漫不经心地抚着膝上一只三须花猫。
“你叫阿弗是吧。”她沉沉开口,“本宫见你一次还真不容易。”
阿弗略略尴尬,之前吴嬷嬷和慧嬷嬷在东宫碰了一鼻子灰,皇后这是算旧账了。
“儿臣惭愧。”
“既然太子喜欢你,本宫就不多说什么了。”皇后眯着眼睛,“不过,本宫耳边刮过几阵风。听说你之前三番两次地私逃,却是何故?”
皇后这话淡淡的,倒也听不出有指责之意来。
阿弗垂着头解释道,“儿臣……有要事,不能不去。”
“要事?”皇后冷哼了一声,神色迷离。
如今的太子妃一开始就只是太子的外室,后来升成了侧妃,期间多次私逃,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究竟是真想逃,还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谁都心知肚明。
宫宴清雅的丝竹声袅袅传来,皇后借着乐声,“皇室,是讲究规矩宗亲的。你若是真想走,本宫可以成全你。”
阿弗猛然抬眼看了看皇后。
“但姑娘需要拿点东西来换。”身边的吴嬷嬷搭腔道,“若是姑娘肯帮咱们娘娘警惕着太子的行踪,将东宫的动作事无巨
细地禀告娘娘,那姑娘便是娘娘的人了,娘娘自然会帮姑娘实现愿望。”
阿弗心下顿时一片雪亮。
怪不得要帮她,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藕心被赶出了东宫,所以皇后索性直接叫她当细作了?
皇后依旧慵懒地抚着她的猫,条件已经开出来了,至于答不答应,都看阿弗自己的意思。
“母后抬举儿臣了。”阿弗不清不楚地道了句。
吴嬷嬷道,“太子妃倒也可以仔细想想。若是肯,派人回个话就行。”顿一顿,“咱们娘娘的还是很欢迎姑娘的。”
……
宋机匆匆忙忙地追了出来,见赵槃正在花影深处。
宋机喘了口气,拜道,“殿下!小王方才说错话了,您可千万莫生小王的气,小王特来赔礼!”
赵槃正拈着一片叶,闻言淡淡睨了他一眼,“谁生气了?”
宋机陪笑道,“殿下没生气便好,没生气便好。”他往周围一望,“太子妃呢?她怎么没在您身边?”
赵槃垂着眼皮,“酒醒了,便先回去了。”
宋机一愣。
凭面前男人这般生人勿近的样子,谁都能看出气氛不大对劲儿。
宋机顿时明白,叹道,“殿下,您得给她时间。那个小妮子,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其实一眨眼就是一个鬼心眼。您刚把她娶成太子妃,她肯定诸多不适应,您得原谅才好……这次她又说什么了?”
“说什么?”赵槃低嗤了一声,眼神冰凉凉的,“她叫我纳妾。”
宋机登时抽了抽嘴角。
这有什么稀奇?
寻花问柳这种事,宋机年少时倒也做过不少。……当今世上哪个男人没三妻四妾?不说别人,宋机府邸就养着两房。当然不至于宠妾灭妻,但娶几房来撑撑门面,也是必要的。
宋机啧啧道,“殿下,太子妃很识大体了,比小王家里那个母老虎不知强了多少。您着实不必苦恼。”
赵槃剜了宋机一眼。
宋机提醒道,“殿下,您可是天下的太子殿
下。”
谁当那专情之人,也不该是赵槃。——他将来可是要拥有三宫六院的人,就是他真不想,也要为皇室子嗣考虑,娶几个侍妾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他还不是那百拙千丑的丑汉子,他还那样丰神英俊。
如今东宫真算得上是金屋藏娇了,那么偌大的一个宫殿,只给那孤女一人住,执掌中馈的大权也悉数交于她手里,其他一个女眷都没有,说出去都没人信。
他宋机还有个宠妻之美名呢,却也拿捏着分寸,没让沈婵逾距半点。
而那女子呢,明明只是个孤女,没任何家室,竟生生从外室扶成了侧妃,又成了一人之下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京城里有关那女子的传闻已被编成话本了。
宋机劝道,“殿下何不顺了太子妃的心意,就此也添上两房侧妃,宫里的闲言碎语也能少些……”
赵槃依旧无动于衷。
宋机轻声道,“殿下,您不觉得太纵容那女子了吗?”
赵槃冷淡打断,“滚。”
宋机挠挠头。
他们两人本来是自幼的玩伴,虽身份不同,但对彼此的心思都再熟悉不过了。
宋机从前怎么没发现,赵槃对那平淡无奇的小孤女有这般的执念呢?
宋机也爱沈婵,却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赵槃望了望天色,没再多说。
他平淡道,“回去吧。”
宋机叹了口气。
两人正走着,陈溟匆匆奔过来,在赵槃耳边低声道,“殿下,皇后把太子妃带走了。”
赵槃不经意神色一冷。
“说。”
陈溟道,“太子妃独自饮着酒,被皇后娘娘叫过去说话。想是两人相谈甚欢,皇后娘娘便带太子妃去了侧殿。”
“去看看。”赵槃眸子暗了暗,“若出来了便罢。不然,把人领出来。”
……
阿弗与皇后攀谈半晌,便借着酒意告辞了。
赵槃本叫她回宴会上等着,她这般乱走,一旦被发现了又是一场风波。
而且,
皇后来意不善,是想拉拢她作细作来着。
阿弗当然不会蠢到把自己的自由交到皇后手上。从沈兴的下场就知道,皇后最善做的就是卸磨杀驴,她要是真帮皇后做事,下场肯定不会好到哪去。
再说,赵槃也不会饶了她。
他虽然对她不讲理些,但毕竟……起码从她的角度来看,他勤政,爱民,将来应该会是位明君。
阿弗不太想做这种有风险、又违拗良心的事。
不过她也没直接回绝皇后,而是保持一种含糊的态度,给自己留了个退身步。
阿弗匆匆回到宴会。
赵槃却不知何时已经先回来了。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问,“去哪了?”
阿弗道,“我去解个手。”
他点点头,信了,“坐罢。”
阿弗坐下,却感觉浑身不自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把皇后找她的事跟赵槃说。
可是他们刚刚吵了一架,这会子冒然开口,没准又会碰钉子。
赵槃平日里话便不多,今日似乎更少些。
阿弗见他不主动理她,便干脆闭嘴,拿筷子去吃盘子里精致的点心和菜肴。
……
回程时,两人坐在同一马车里,安静无声。
之后,这样的情况一连持续了几天。
每日阿弗依旧履行着太子妃的职责,读书,查账,训导下人。
赵槃回来了,她便行礼走个过场。其余时间,便窝在自己的卧房里,踏踏实实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甚至她都减少了去花园闲逛的次数,尽可能避免与他偶遇。
她想着,过一个月,赵槃的气总能消了吧?到时候她再去找他不迟。
不过细细思忖,这样的日子倒也挺好,两人保持这种形容陌路的状态,时间很快就过了,一年以后,她照样可以撂挑子走人。
没想到只过了十天不到,那人就有了动作。
陈溟亲自过来,“太子妃,殿下问您,您这几日都避而不见,究竟是何缘故。”
阿弗刚要回答,便听
陈溟继续道,“不管是何缘故,太子殿下有言,您若不想见,自然也随您。但一日不来见,‘一年’的期限便往后延长十天。您如今已有十日不来见,已多了百日之数,还请太子妃明悉,日后遵守约定。”
陈溟只是个传令人,木讷地说完这般话后,困惑地问,“太子妃,这……一年之期,是什么意思啊?”
阿弗却已浑身炸毛。
一天换十天?那人真是过分得没边儿。
明明他们在冷战,凭什么就一定要她先去见他?
阿弗重重拍了拍桌子,“走,我还是……现在就去见他吧。”
……
阿弗敲了敲殿门,无人应声。
半晌她推开门,却冷不防地陷入一股大力之中,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几乎直接把她拖到了屋内。
“咣当”,门板大力关阖。
“啊……”阿弗失声喊道。
她被赵槃圈在可控的范围里,男人黑沉沉的身影笼罩着她,擒着她的下颚,口气凉凉的,“阿弗,你跟我玩拖延战术呢?”
阿弗惊魂未定,双手却早已被他钳在身后。
“救命啊!”她恨恨说,“你又干什么?!”
赵槃神色不动,握着她滑腻的手腕。
他发觉对付这女人还是不能来软的那一套,否则她能三个月都不见他。
“我还告诉你,拖延战术不管用。”他俯下身去,声线听着有些骇人,“咱们可以比比谁命长。你拖延了多长时间,就得给我补上多长时间。”
阿弗认命地闭上眼睛,“我没有拖延。我……其实也很想见你的。”
还不是因为纳妾的事,这几日他都沉着一张脸,叫人看了就害怕,她哪里还敢主动跟他说话?
赵槃半信半疑,“真的?”
阿弗点点头。
“这些日子没见你,我日子也不好过。”她道,“我都十多天没出门了,他们说,没你的命令,不敢让我出去。”
赵槃听着,仍然保持着那般笼罩的姿态
,“是这样。”
“那我是太子妃吗?我一点实权都没有。”阿弗眼底清明,委婉地跟他说着,“殿下,我明天要去城郊收租子,跟你说一声。”
赵槃略略不悦,“收租子不需要太子妃亲自去。”
阿弗解释道,“那家田庄的账出了点问题,我得亲自去核实。毕竟……那些庄子是记在我名下的,我怎么能看着他们徇私舞弊?”
她小声祈求,“你就让我去吧,也给我点实权。”
赵槃沉默片刻。
阿弗拖着尾音,“你放心,咱们都约定好了,一年。在此之前,我不会跑的。”
他纠正道,“现在是一年又一百天了。”
阿弗咬咬牙,“好!一年又一百天!殿下,我可比你守信用多了。”
赵槃终于放开她,抱她坐在了膝上。
他眉眼古井无澜,“你要是真这么认真当这个太子妃,还说得过去。”
阿弗靠在他肩上,“殿下,我是真认真当的。”她顿一顿,说,“前些日子,我僭越了,说错了话,给你赔礼道歉。……你别生气了。”
赵槃眉峰一挑。
道歉?她刚想起来。
然不可否认,这般软绵绵的道歉却是令人悦然的。
他捏捏她水润润的脸颊,语调还是一如既往,“不生了。但下不为例。”
阿弗心口起伏,又问,“如果我表现好,能不能往下减天数?”
赵槃不假思索,“当然不能。”
阿弗微微撅起嘴。
“好吧。那我刚才说的事呢?”
赵槃思忖片刻,缓缓道,“嗯,去。”
阿弗脸上氤氲一抹亮色,“多谢殿下。”
他瞧着她,幽怨地问,“阿弗,你对待这些事,好像比对我还用心。”
阿弗琉璃似的眸子眨了眨,“殿下,在其位,谋其政。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哦。”他淡淡失落。
阿弗笑笑,“那咱们就说好了。”
“要人跟着。”他补充了一句。
阿弗蹙眉,“殿下,怎么又
让人跟着?我是去收租子的,又不是要闲逛。跟着那么多人,还以为我摆架子,对我这个太子妃名声不好。”
他无奈地解释道,“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当然也是为了看着你。
她心里没他,即便有了一年之约,她跑不跑还是不一定的事。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用老办法防着她呗。
阿弗叹了口气,绝知没商量的余地了。
“殿下,”她说道,“我记住你了。你可千万别落魄。”
赵槃带着点惑色,“嗯?”
“你要是落魄了,我一定会好好报复你,”她铮铮地威胁,“每天关着你,摸着你,还不让你出门。叫你望眼欲穿地想出去,还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求我。出去了,我还叫一堆人跟着你,叫你跟犯人一样。最后,我还把你扫地出门,叫你一分钱都落不到。嘿嘿,我叫你浑身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是放了假还不能回家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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