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被赵槃强行带回了东宫。
她赶路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加之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心力交瘁,在马车上就沉沉晕了过去。
赵槃心里的怒气还没消。
这一路上,本想了许多叫她长记性的法儿。可掀开马车帘幕时,见她蜷缩在角落里,枯瘦的小脸上布满了忧思,眼下的泪痕还犹未干。
赵槃唇角不由自主地一滞,到嘴的重话没说出口。
他不可避免地又恻隐了。
他并不想那样对她。可是她总是要跑,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跑,他既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用些强硬的把她绑在自己身边。
赵槃抬手把她抱下来,放到了室内温暖的床榻上。
女孩这一路上受得罪不浅,衣衫褴褛,本来素白的裙子都变成了泥浆色,皮肤上到处都是被荆棘和锋利石子剐蹭的血痕,脚上还起了一层水泡。
赵槃沉默,叫人拿来了药酒和热毛巾。
他用热毛巾帮她把身上擦拭干净,又褪去她脏兮兮的衣服,亲手给她换上干净的。然后用灸针挨个挑她小脚上的水泡,敷上清凉的药膏。
阿弗终于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醒。
赵槃瞥了她一眼,低低道,“醒了?”
针尖刺破水泡,传来些许轻微的刺痛感,阿弗下意识地就要缩脚。
“别动。”赵槃抬手止住,微凉的手心刚好碰触到她玉石似的小脚指。
阿弗蓦然感到了他身上的熟悉无比的气息,哽咽着嗓子抗拒道,“你别碰我。”
赵槃皱了皱眉。他懒得跟她较这一时口舌之长,垂眸继续手里的动作。
阿弗亦含着泪水,咬牙沉默。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赵槃帮她上完了药膏,净了手,见她一点表情也没有地呆滞地靠在床栏边。
她的唇色寡淡得没一点颜色,瞳孔里也蒙了一层灰,仿佛被抽去了魂儿似的。
赵槃忽然想起来,宋机曾说过的话。
宋机说阿弗长相寡淡,身段纤薄,眉心还
留了个伤疤,也不会讨人欢心,几乎就没一分可喜的特点,真不知道你是这么看上的。
可是他望向她,此刻在朦胧的微光下,她静坐在那里,不用有什么动作,自然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倾慕。
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他,所以他看她和旁人不同吗?
各种复杂的情愫混合在一起,导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此生一定要她,不惜任何代价。
“别闹了。”赵槃坐下来,缓和着语气地跟她解释,“逃跑是没用的。锦衣卫的势力遍布天下,就算你南荒琼州去,我也照样能追过去。也别想着寻死,东宫里的名医鬼手多得很,让人起死回生不是什么难事。”
阿弗微惧,手心不由自主地捏紧。
“景峻呢。”她压着嗓子问,“还有沈婵,刘嬷嬷,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赵槃听到她提其他人,尤其是那青袍书生,泛起阵火气。
他压抑了自己的情绪,骨节捏过她下颌,隐晦着说,“他们暂时没事。但是,如果这样的事再有一次,咱们就没什么条件可谈了。”
阿弗挣扎着推开他的手,前世他那风光霁月的样子毁得一干二净,“你那些卑鄙的手段使都使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卑鄙?”赵槃冷嗤,语气还沾了些凉凉的,“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还真算不上。不过,你今后再弄出什么新的花样儿,我倒是不介意奉陪到底。”
他有一百种法儿叫她屈服,如今一招都还没使,怎能担得起卑鄙二字?
阿弗脸色灰暗似菜色,别过头去不看他。
片刻后,她听到偏殿外细细微微的动静,还有铁条摩擦的窸窣声。
阿弗猛地望向窗户。
只见几个下人拿着许多铁条,从房室外面安了一层牢栅。密密麻麻的,就像牢房里关犯人的那种。
“别猜了。”他淡漠沉郁地说着,“就是你想的那样。”
阿弗感到喉咙里一刻窒息,“你……”
她急得团团转,他这是真要困死她吗?
她语气不禁软了下来,泪眼朦胧地仰头望着他,“殿下,别这
么关我。我这次确实做错了,我给您道歉还不成吗?您叫他们走吧。”
“话是这么说,”赵槃泛出一丝冰凉的笑来,帮她把额前散乱的碎发掖到耳后,“可阿弗,我不得不防。”
阿弗气急,尖锐的指甲就要朝他挠去,被男子轻轻握住。
他低头吻了吻她浅色的唇,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水。
而阿弗心里却绝望地明白,他越是温和越是轻柔,做出的事就越冷硬无情。
晌午,赵槃给她叫了饭。
饭菜品种很全,全是滋补清淡类的,是从宫里请来的御厨做的。
他把筷子搁在她跟前,她却不肯吃。
他眼风扫了她一眼,带着点诱哄的味道,“听话。要吃饭。”
阿弗面无表情,“你饿死我算了。”
赵槃没说话。半晌问她,“真不吃吗?”
阿弗一声不吭。
“那好。”他疏离尽显,唤了人,“去叫人把景峻和刘婆子的饭食也停了。”
阿弗倏然瞪大眼睛。
“别。”她说,暗地里捏着骨节,拿起筷子就狠命扒着米饭,拼命地往嘴里吃。
赵槃手背却搭住她的手背,缓缓说,“别跟我置气。一口一口慢些吃,吃菜,喝汤,懂吗?”
阿弗灼灼的目光盯着赵槃,蓦然看见他手背上被她咬出的伤痕。浅浅的一个月牙形,齿印还栩栩如新。
她牙根痒痒,真想再咬一口。
东宫的下人们都以为这位胆大包天的侍妾被捉回来,不被打断腿也至少扔到暴室,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太子。
没想到太子仍然日日宿在她那里,还派了亲兵昼夜不停地看着她,滋补的东西日日都送进屋,宠得羡煞旁人。
吴嬷嬷和慧嬷嬷这两个嬷嬷自从上次从东宫吃了个憋以后,就没敢再找茬儿生事。只是阿弗逃跑的事情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皇后震怒,再次派了这两个嬷嬷,说什么也要把人带进宫里来,皇后要亲自惩处。
吴嬷嬷和慧嬷嬷这次带了皇后的亲传的令牌,可到了东宫连门都没进去。
侍卫们拿的,都是明
晃晃的刀。
吴嬷嬷仗着有皇后的令牌,试图硬闯,差点被抹了脖子。
慧嬷嬷见状再不敢轻言无礼,领着吴嬷嬷哭天抹泪地回去跟皇后复命。
有了这两个嬷嬷做前车之鉴,整个京城贵女圈轰动,都知道一向冷性自持的太子有个捧在手心的金丝雀,是逆鳞,谁碰了谁就要倒霉。
关键是那女子好像还不愿意跟着太子,三番两次地想跑,得了这天大的便宜还卖乖,当真是矫情到了极点了。
白天,阿弗打开房门,迎头就看见从地面一直长到房檐上的道道铁栅栏,上面挂着两道锁。
铁栅栏的浓黑的影子投在她白净的脸上,令人苦闷不已。
她成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好难堪。
她跟赵槃的犯人有什么区别?
犯人还能有出狱的那一天,可赵槃一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赵槃依旧每日陪她用膳睡觉,顾及着她身上的伤,也没怎么碰她。
第三日下午,她鼓足勇气求他,说,“我想出去透透风。我再也不跑了,你就让我去后花园走走吧。”
赵槃置若罔闻。
她主动搂住他,落泪道,“求你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有毛病的。”
赵槃看出了她的心思,没回应她的话。
他告诉她另一个消息,“沈家二小姐,就要成婚了。”
阿弗哑然。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又说,“如果你好好听话,她成婚那日,我会带你去。”
阿弗倏然愣住了,为突如其来的惊喜愣了。
这无异于多日愁云惨雾中的一个好消息。
她揪着手帕,表面上却表现得很平淡,“谢谢殿下。”
他嗯了声,也没多说什么。
阿弗犹豫了一下,“那我能问问,殿下什么时候和沈大小姐成婚吗?”
赵槃神色微恍,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不喜欢的话,我斟酌着要退了这门婚事。”
阿弗急忙摆摆手,她恨不得赵槃娶正妃,多纳许许多多的妾室,这样的话,
他对她的看管力度一定会放松。
“我挺满意的。”她话语里没什么起伏,“殿下娶她吧。”
赵槃神色一凝固,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沾了点明快似的。
他无缘无故升起一股暗火。
他手心倏然揽着她的后脖颈,托着她的脑袋,冷冽的气息洒在她身上,“你就这么希望我娶别人?”
阿弗不知他为何又要怒,恍惚觉得他好像不想娶沈家娴小姐。
她没说话。
本来他娶或不娶别人,她都是管不着的也没法管的。
她斟酌着措辞,“殿下,我只是想要个好相与的正妃。将来伺候您和她的时候,日子也好过些。”
赵槃凝注着她,神色稍缓。
阿弗咽咽喉咙,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
她还希望这位正妃能倾国倾城,美丽大方,身世高贵。最好样样都把她比下去,她跟正妃比就是萤火比日月才好。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倾慕美丽的。
到时候,他厌倦了她,与新妇伉俪情深,应该就愿意把她这碍眼的人放出府了。
赵槃松了手,冷冷淡淡地道了句,“你不必伺候任何人。为难你的人,也不必进门。”
阿弗默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感激的话。
既然生逃没用,她逮到机会,死遁也要摆脱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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