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刚受过惊吓,唇上毫无血色,平添两分楚楚动人之意。
许是感知到男人的目光,她蓦地抬头看过来。
那双盛满惊慌的眸子,却是让陆九霄起了两分兴致,弯了下唇角。
芙蓉玉面,姣丽蛊媚。
发上仅簪了一根素净的木钗,锦缎一样的乌发垂在腰侧。
“世子——”王芩气喘吁吁地站起身,阻断了陆九霄的视线。
男人慢悠悠回过头,就见她捧着一手粉珠子在他眼前,像是邀功请赏似的。
因这齐胸的长裙紧得很,王芩弯腰时,那饱-满的莹白便在男人眼前晃来晃去。
像是故意的。
陆九霄弯起一侧唇角,好整以暇地捏着酒杯,薄唇贴在杯沿上,正欲仰头饮尽时,蓦然瞧见不远处还站着个单薄的姑娘。
饶是琼娘一个美人也不得不承认,陆九霄的长相实属上上乘,这烟花柳巷的大多姑娘,都还不如他勾人。
忽然,男人脚尖抬起踩了两下地,声色懒懒道:“什么破玩意儿,硌脚。”
男人一脚落地,一脚踩在另一只角凳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地坐靠在雕栏一侧,那股子颓废的风流气,简直像是从骨头缝里生出来的。
酒醉后的眼尾泛红得厉害,他抬眸看琼娘时眉眼小幅度地上抬了一下。
是以,王芩下意识噤了声,连耳上的疼都不敢喊,但在瞧见那把伤了她的折扇后,王芩腿一软,简直要跪下来。
那扇柄上刻着一个草体的“霄”字,赫然立于眼前。
《芙蓉帐》02
那一下,可谓是风流尽显。
说罢,他挪开长靴,一颗粉色珠子从他鞋底滚了出来。
话落,王芩弯下腰围着长椅挪动,将捡来的珠子放在手心。
琼娘低头一瞧,这才发现王芩那串珠子大半都滚进了陆九霄的雅座帘内。
还不待琼娘有所动作,身后便两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王芩的声音掐得柔柔媚媚的,听得人耳根子发软,她道:“是奴的手钏断了线,没想惊了世子爷,奴马上捡。”
琼娘自然也瞧见了,头皮发麻地弯腰捡起,利索上前,隔着一层珠帘双手捧于前,讪笑道:“妹妹们嬉闹过头,惊扰了世子爷赏舞,还望世子爷不与计较才是。”
话落,那道隐隐错错的珠帘从里向两侧拨开,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站着,露出里头一袭暗红水纹衣袍。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陆九霄今夜的反应有些迟缓。
他敛了眼底的笑意,默了半响,冷不丁道:“给我干什么?”
王芩愣住,嘴角一僵,讪讪缩回手。
不及她寻话找补,就听那位金贵的世子爷不耐烦地撇过头,“会弹琴吗?”
要不怎么说权贵难伺候呢,不过三两句话,王芩的情绪便已是起起伏伏过一轮,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她脸上霎时划过一抹光彩,连连点头道:“会的,会的,世子想听什么曲子,奴都能弹。”
男人的目光落在高台曼妙的舞姿上,眼里似是没有焦点,像是在赏舞,又不像。
他道:“随意。”
王芩按耐住兴奋的情绪,稳着声儿道:“那奴给世子弹一曲‘醉飞花’。”
说罢,她忙将角落里的古琴抱在怀中。
经过琼娘时,王芩有意一挤,竟是将琼娘给挤出了帘外。
随即,里头传来袅袅琴音。
琼娘愣了愣,简直要被王芩这操作气笑了!她当谁要同她抢啊?
思此,琼娘神色郁郁回身,拉着沈时葶的手腕往三楼去,一路免不得数落王芩的举止,她顿了顿,话头一转,道:“不过若非闹了那么一出,王芩还真指不定要强拉你去见李二呢。你没瞧见吧,方才那是永定侯府的陆世子,长得真如谪仙下凡似的,同是天潢贵胄,李二较之他,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是人都好美,女子亦然。
提起陆九霄的皮相,琼娘也就不由多说了两句。
她可惜地一叹:“就是性子阴晴不定的,公子哥的脾气一上头,身旁伺候的人最遭罪。”
那位陆世子如何谪仙下凡和让人遭罪沈时葶不知晓,但眼前这间上水阁是如何的瘆人,她再清楚不过。
石妈妈指间的那根银针和那几句难听至极的辱骂,仿佛从她眼前和耳边滑过,小姑娘双脚像扎了根,挪不动了似的。
琼娘堪堪止住话,唏嘘地看了她一眼。
指望她自己能推开这扇门,恐怕是站到天明也不能够。
是以,琼娘手一抬,那本就虚掩的花门便被轻松推开。
“吱呀”一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
只听“呲”的一声,凳脚与地面摩擦划过令人发颤的声响,伴随着一道浮夸的嗓音,“喲,时葶来啦!”
略显肥胖的女人从檀木圆桌旁缓缓走至门边,那张一瞧就富得流油的脸上绽出一抹笑,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一处。
她道:“来,让妈妈瞧瞧,方才可是罚重了?”
莫说沈时葶,连琼娘都懵了一瞬。
原以为李二那事没完,石妈妈喊她来,左右不过接着教训,却没想她变脸如此之快,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态度全然朝另一个方向转变。
她将沈时葶推进屋里,摁到椅上,还未探清她肩上的伤势,便先被她脸上的指痕吸引了注意。
石妈妈大惊失色,当即深吸了口气,一股怒气冲向脑门,一时半刻竟是半个字没说上来。
她都没舍得动的脸,是谁敢在上头添一道巴掌印的?!
石妈妈侧身去看琼娘,厉色道:“谁干的?”
琼娘犹豫一瞬,慢吞吞将方才王芩找茬的事一五一十描述了一番。
石妈妈脸色当即沉下,但她心知,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于是,她忍了又忍,心疼地抚上姑娘那细如凝脂的脸,道:“王芩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事儿妈妈一定替你讨回公道。我说过,既来了花想搂,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话说得实在漂亮,可话里话外,无不是另一层意思。
你听话,才有公道可言。若是不听话,这委屈日后还有的受,自己挑罢。
沈时葶藏在袖中的手心狠狠攥紧,她不应声,这好端端的气氛便僵硬无比。
一旁的琼娘暗暗戳了她两下,眼下便是她方才说的“眼前亏”,吃不得。
是以,沈时葶僵硬地颔了颔首,轻声道:“谢过妈妈。”
石妈妈脸色顿时大好,将她藏在袖中的手握在掌心里,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傻孩子,你同我说什么谢,你可不知道自己多稀罕,妈妈疼你都来不及。”
这“稀罕”二字,直让姑娘脸色一白。
沈时葶一下将手从石妈妈掌心中抽出,藏于袖中,唇瓣紧抿,神色防备地看着她。
石妈妈若有所思地笑笑,“二公子的事儿,我思来想去,也不全怪你。本就是他醉酒误闯了你的闺房,你忽然受惊,一时情急失手砸了他,倒也合情理。”
她缓缓道:“这事儿,便翻篇了罢。”
闻言,沈时葶当即仰头问:“那他不会再找我了?”
“自然不会,二公子那儿我已谈拢,左不过多赔些银子,请几个貌美的姑娘哄上一哄,不算大事。”
说这话时,石妈妈提起小几上的琉璃茶壶,斟了盏花茶递到沈时葶面前。
她说得这样轻巧,态度又转变得如此诡谲,可沈时葶到底不傻,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目光顺着石妈妈的手臂,落在眼前这盏茶上。
这两个月遭遇的突变,足以让一个养在闺中的姑娘多长几个心眼。
例如这有心人递的茶,喝不得。
僵持半响,她道:“我不渴。”
若是这茶没问题,石妈妈闻言就该搁下,可显然,这茶不是没问题。
石妈妈脸色微微一变,反倒将茶盏递得更前,几近要贴在姑娘泛白的唇上,她笑得阴阳怪气,道:“好姑娘,妈妈亲自给你斟的茶,渴不渴,总归要抿一口的,你说是不是?”
沈时葶手心发凉,几乎是刹那间,她抬手挥开唇边的茶盏,那盏上的红梅“哐啷”一声,碎成好几瓣。
她猛地起身就要往门外跑,石妈妈似是早有所料,摁住她的肩颈,将人扣在桌上。
这一连串动静简直叫一旁候着的琼娘看傻了眼,直至石妈妈喊话:“愣着作甚?倒茶!”
琼娘手忙脚乱地提起茶壶,犹豫着将茶水递上。
石妈妈的劲儿大,两指掐着小姑娘的下颔,逼迫她张嘴饮茶。可沈时葶紧紧咬着唇,咬到破了皮渗出血,也坚决不松动半分。
这回石妈妈当真急了,全然忘了什么脸不脸的,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子,清脆响亮,力道要比方才王芩的重上不少。
趁她被打偏了头,唇瓣间松了一道缝隙,石妈妈忙将一杯茶灌了进去,杯沿与姑娘的唇齿磕磕绊绊,微甜的茶水流进喉咙,沈时葶抵着石妈妈手腕的双手骤然松了三分力道,她绝望地闭上眼,两行泪顺着眼尾没入青丝。
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整个身子失去重心,缓缓滑落至地面。
沈时葶知道,她完了。
只听石妈妈愈来愈远的声音,道:“不是妈妈我不保你,实在是那二公子,你我都得罪不起。”
她彻彻底底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天边骤然划过一道光亮,夜风四起。
二楼香闺里,肥-乳-丰-臀的女子正被扣在窗柩上,腰间的绸带一端被绕在男人指间,轻轻一拉,薄衣落地,双臂倏凉。
王芩环住身前的男人,娇声道:“世子爷,冷……”
不知是不是老天太给她面子,这声娇颤颤的“冷”刚呼之于口,“轰隆”一声响,雨水倾盆,一颗一颗冰豆子打在她涂脂抹粉的脸上。
这猝不及防的雨势使得王芩惊呼地抱住陆九霄,那丰-满的身子有意无意地贴近,她惊慌道:“世子爷,世子爷。”
男人一怔,蓦然抬眸,雨幕入眼。
他维持着一手撑在在窗柩的姿势,眼里的旖旎放浪如薄雾散去,那双凤眼似是被雨水清洗得干干净净。
半响,他倏然抽身离开,王芩毫无征兆地失去支点,软绵绵地摔倒在地。
她莫名其妙地委屈道:“世子爷?”
陆九霄面无神色地低头睨了她一眼,声色冷清道:“滚出去。”
王芩懵了,磕磕巴巴道:“世、世子爷,可是奴何处做得——”
“我说,滚出去,听不懂?”
他一侧嘴角微挑,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浑身上下都渗着一股阴恻恻的冷意。
简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王芩狠狠咬了咬唇,却只能拉了拉衣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先不说贵不贵客,她们这种开门做生意的,但凡男人花了银子坐在这儿,管他是破落户还是大官爷,姑娘们都得尽心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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