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风风雨雨过去,空军家属院大变样。砖木二层楼变成了采光更好、布局更合理的小洋房,普通的青砖瓦房,被气派的现代楼房代替。
院子里有了幼儿园,有了各种健身器材,绿化也更好了,一年四季绿常在。
但如果细看,有些地方还是没变的。
比如路边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长高长粗了,形状却还是只有两根枝杈,再比如,路边草丛里光滑平整的大石头。
当年鬼子轰炸时,把一块大青石炸的四分五裂,这块,因为平整,被留下当做凳子。
不过也变了。
小的时候,这块石头好大好大,大的好像全世界都抬不动,长大后再看,不过普通的一块青石,而现在,那被岁月侵蚀的沟壑,全是回忆。
陈小军最近就爱在院子里溜达,寻找记忆深处的痕迹。
人老了,所剩时日不多,峥嵘岁月远去,记忆纷沓而来,像要为这一生来个最温柔的告别。苦的,酸的,还有甜的。
陈小军目光温柔,一寸寸抚摸熟悉的青石,大梧桐树。
他这这里出生,在这里淘气长大,又在这里老去。
金灿灿刺眼的阳光洒落,从满树的绿色叶子里摇摇曳曳落在地上,又随风不时变化形状,一会亮一会暗。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淘气的少年,真混呀,喜欢竟然用欺负来表达。
人生再无少年时,如果能重来,他肯定不会这样。那时候的他,不懂那个小女孩实际不幸福,他应该给予爱护。
可惜,就这么错过了。
“真是又混又傻。”陈小军满脸温柔笑意,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
急匆匆赶来的警卫兵被他这个动作吓一跳:“首长,您这是被蚊子咬了?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陈小军豪气挥挥手:“不用,有什么事?”
警卫兵敬礼:“报告首长,梁汝莲同志到了,您回家去还是让她过来?”
这个名字,有太久太久没在耳畔响起过了,哪怕知道可能不是一个人,依然让心被轻轻撞了下。
陈小军目光有些恍惚,过了会才轻声道:“把客人请到这里来吧。”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好像只过了一秒,浓荫遮蔽的道路尽头,走来个身影。
陈小军七十多了,戎马一生让他比一般老爷子元气好,可眼睛还是花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这一刻,时光仿佛真的倒流了,感谢老花眼,看不清样子,只能看到那熟悉的走路姿势,那只有她才会有的独特气质。
那是他,前半生深爱过的女人,也是,他最最尊敬的人!
人走到生命尽头,或许老糊涂了,或许真的有灵魂,总爱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经历。比如陈小军最近经常梦到小时候,梦到年轻时候的父母,还有很多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战友,朋友,以及老伴。
他们似乎在欢迎他,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他。
人的一生,要走的没有遗憾才完整。
陈小军,还舍不得走,他总觉得,那个人会回来,会送他最后一程。因为,她太神奇了,神奇的无所不能。
陈小军浑浊双眼不知何时满含泪花,他就轻轻站在那,泪眼婆娑,温柔看着那个慢慢走来的身影。
梁汝莲,是她吗?
梁汝莲同样眼里含泪,她的一瞬间,是他的几十年。养父母早已离开人世,弟弟也老了,来的路上,她一次次提醒自己,她是另一个梁汝莲。
这是她第一次,回到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很多穿越者牢记一个原则,当好工具人,不动情,不惹那一身尘埃,远离生离死别。
弟弟老了,曾经帅气精神的小伙,只剩眉眼间残留的一丝英挺,他白发稀疏,裸露的皮肤长满了褐色的老年斑。
他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
“姑娘,哭什么。”陈小军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低声道,“我的父亲是军人,我是军人,我的儿子也是。军人,就要随时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他是个英雄!”
梁汝莲擦擦眼,笑着点头:“老首长,您说的对。”
陈小军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看向路边的梧桐树,低低道:“我能感觉到他没有死,我的儿子,即使死,也是完成任务之后。”
他似乎完全没有认出来。
“你马上你要走了吧,我不能耽误太久,见到这个,他什么都懂了。”陈小军年纪大了依然雷厉风行,很像当年的陈司令,他从怀里郑重掏出个红包,“姑娘,拜托你了。”
红包打开,里面是个包浆油量的挂件。
梁汝莲手忍不住有些抖。
那是杨秀娟送给她的礼物。恐龙持续挖掘,有天发现个很奇妙的东西,半边被琥珀包裹的恐龙骨骼碎片。
那金红色的半边琥珀,一瓣一瓣的,形状看起来像朵怒放的莲花。
考古组一致决定,把她给梁汝莲,这应该是冥冥中注定的感谢,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
梁汝莲紧紧握在手中,低声道:“好。”
陈小军笑眯眯挥挥手:“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来时难,走时更难。
既怕相认,又怕不相识。
阳光斑驳的小路,似乎一点没变,眼前熟悉又陌生,梁汝莲随工作人员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像跨过了时空,轻轻搂住老人,低声道:“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如果只是简单的给一件信物,为何要在这种状况下让她来一趟?
如果没认出,为何要迫不及待让她走?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喜欢说话,只会默默去做。
她懂。
陈小军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声音除了哽咽一点似乎没别的情绪,他说:“好,我相信你。”
路两旁的梧桐树跨过道路,枝丫亲密接触,远远看去,像一条通往不知道何处的拱形大道。
当那个身影终于消失,陈小军,忍了太久的老泪终于喷涌而出,他轻轻抬手,敬了个军礼,像当年得知她要穿越太平洋时那样。
遥遥敬礼送行。
“姐!”
是的,他认出来了。
样子变了又如何,那敬爱的灵魂没变,她又出现在了国家有难时。
二十四小时后,伊国。
伊国是个地理位置非常特殊的国家,三面环海,另一面与沙漠相接。此刻,波浪壮阔的海面上,两艘航母宛如两头能轻易吞噬这方天地的巨兽。
强大到了极致,可以蔑视自然。
这就是超级大国的威力,不用出动一兵一卒,远距离便能把敌人炸成废墟。
米字旗的航母内,舰长马丁内兹脸上阴云密布:“还没发现人吗?”
“还没有,全城搜索,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副舰长赫尔南德斯苦笑摇摇头,“我们没有照片,滞留未走的华国人还有不少,只靠描述想找到一个人,大海捞针。”
马丁内兹走到舷窗边,那里,能看到城市上空因战火带来的滚滚浓烟,他轻声道:“我们快没时间了。”
航母以科研人员遇害的理由,在这摆出攻击姿势已经数天,虽然国际舆论暂时没说什么的,但总不能一直待下去。
一定要抢在华国反应过来之前把人找到,或者,杀掉!
现在的华国太可怕了,这才多少年,方方面面飞速发展,如果任其下去,过不了多久,赶超本国早晚的事。
国家未来几十年能否继续坐稳世界霸主的地位,此役至关重要。
副舰长赫尔南德斯没能完全领会他的意思,想了想安慰道:“人质我已经让棘突放了,该死的不长眼的东西,把七名华国人当别国人了。”
一个国家陷入内乱,按照国际法,没有联合国允许,没有正当理由,不可随便插手。
七名人质如果有个好歹,那么华国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派驻军队。
不能给华国任何接近这片海域的理由!
舰长马丁内兹点点头:“边境那边如何?有没有发现华国士兵?”
伊国三面环海,航班早已中断,入境唯一的路,从伊国北边的邻国伊斯国。
而伊斯国是华国的盟友,不听利国的。
“没有,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副舰长努力回忆了下,“据说几个小时前来了个年轻的华国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应该不是华国的特种兵。”
“这个时候来伊国?”马丁内兹两条浓粗眉毛,像受到惊吓的蝴蝶扑棱起来,又像两把凶恶的匕首,他少有的不镇定,来回走了几步严厉道,“给棘突老大下命令,务必抓住这个女人!”
棘突是伊国内乱份子最大的一支,当然,在利国眼里只是条随时能摁死的爬虫。
副舰长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那是华国人?如果被抓,岂不是给了华国出手的理由?而且那只是个普通女人。”
马丁内兹目光凶狠:“普通女人?你知道梁汝莲吗?”
副舰长长期镇守航母,个人又不爱上网,摊手道:“肯定知道啊,梁飞机,她不是死了吗?噢,亲爱的舰长先生,即使她活过来,以现有的科技,一枚对空导弹就能解决的事。”
“蠢货!”马丁内兹走过恶狠狠揪住他领子,把人快提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说,几天前,有个同样叫梁汝莲的女人,把我国闹的天翻地覆!”
副舰长被揪的翻白眼,却不敢反抗,努力抬手敬礼,示意自己明白了。
马丁内兹慢慢松开手,一字一句道:“现在开始,四十八十时内,按照陈小军的年龄特征,所有在伊国的华国人,哪怕有一条符合”
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副舰长记吃不记打,惊讶睁大眼:“你疯了吗?杀那么多华国人,会挑起战争的。”
马丁内兹阴恻恻一笑:“赫尔南德斯,知道你为什么资格比我老,能力比我强,却当不了舰长吗?”
这个问题似乎是赫尔南德斯的逆鳞,他目光不屑:“因为,你是个马屁精。”
“说好话,是政客最基本的技能,南德斯,你这里有问题。”马丁内兹指指脑袋,“还有,你不够狠,只适合当个笼络人心的副手。”
“我们利国,联合国常任理事,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秘密转告棘突头领,完成这件事,如果他能完成这场内战最后的成立,利国将会在联合国主动提出同意他的合法地位。如果失败,我们支持他东山再起。”
“四十八小时内,我要听到结果,一定抢在华国人动手之前,让这一切结束!”
梁汝莲,迎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