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飞天梦最早要追溯到古代,比如神话故事里的嫦娥奔月,比如传说中鲁班做的木鸟。
越未知的领域,就越向往越神秘。
村民心中的震撼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了,巨大的飞机从头顶掠过,轰隆声震耳,飞过房屋,飞跃树顶,向着远处的山脉而去。
太快了,平日里要走很久的路程似乎一个眨眼就到了。
有人激动,有的人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张兴华近乎晕厥,一天多的焦灼透支了大量精气神,他感觉快要站不住了,脑中闪过各种飞机坠落的可怕画面。
她怎么敢!
自己死没事,可是国家的财产,整个省城没有几架的农用飞机就因为他的一时疏忽而报废,他死不瞑目,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是个千古罪人。
闺蜜三人组则是紧张。
王大红紧紧抓住杨秀娟胳膊,杨秀娟抓林晓萍的林晓萍疼的龇牙咧嘴却分不出一丝精力说话。
飞机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
汝莲,你一定要加油!
梁汝莲听不到,但能料到,她此刻精神高度紧绷,双手牢牢抓住方向盘,努力适应老破旧。她现在状况就像个职业赛车手开了辆普桑,经验再怎么丰富也要先适应。
好在基本功能都是相同的,不过先进和落后的区别。
她像试车般,加速,拉升,俯冲,控制方向
当然,这些最好不能让下面的人看到。
于是这么一幕出现了,飞机越过高高的山峰,然后,继续往前,轰隆声越来越小,直到,慢慢消失
消失了
众村民:“”
他们大概明白梁知青做要做什么,可证明自己会开飞机,没必要消失吧。
有听过收音机新闻的人忽然联想到什么,不过脑脱口而出:“梁知青该不会叛逃了吧。”
新闻里说过,有个飞行员就这么开着逃走了。
然后他挨了老村长狠狠的一烟袋:“闭嘴,再胡说八道扣你工分。”
最明白的是张兴华,叛逃个啥呀,这里是哪里,距离国境远着呢,而且农用飞机油箱有限,不能长途飞行。
他猜测,梁汝莲空有理论,飞机应该失去控制了。
好在这种恐慌情绪没持续太久,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轰隆隆声音从小变大,山峰上,飞机像只归巢的雄鹰,向着众人头顶飞来。
这次没再消失。
以张兴华为中心开始盘旋,或者说更像在画圈,中间夹杂着俯冲的动作,甚至偶尔看起来紧擦着树梢,低的让人能看到影影倬倬身影。
张兴华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恐慌,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他能看懂那个动作。
喷洒农药,距离目标物高度有要求,一句话概括绝对不能太高,不然农药不等落下就蒸发了。
她在展示!
展示喷洒过程,证明自己可以!
盘旋了一圈一又一圈后,飞机忽然更低了,就在人头顶,空中还传来隐约喊声,但被巨大发动机轰隆声掩盖,完全听不清。
如此飞过头顶又折回,有角度正好的人甚至看到梁汝莲伸出手,似乎焦急示意什么。
张兴华反应过来,大喊:“乡亲们,请距离远一些,飞机要降落。”
大家都只顾惊奇看了,把平坡堆的满满当当,全然忘记飞机降落这事。
人群潮水般向两边奔跑,等临时跑道腾出来,飞机再度像把利刃飞向远方。
再返回来时,村民眼里,开始变慢变低,似乎要降落。
张兴华不会开飞机,但耳熏目染,几乎了解每一个步骤,他心中不由自主默念:选好下滑段,减速
飞机就像能听懂指挥,到达下滑段拉平,用角度减速和双翼减速,接着是平飘……
一步步,和他平常看到的几乎一样,挑不出任何不对。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短短一瞬,飞机轰然落地,掀起狂风阵阵,草屑灰尘满天,最终,缓而稳停下。
舱门打开了,年青女子走出来,她轻轻甩了甩头,那一刻,如瀑黑发飘了起来,似乎流动着光芒。
这一幕,深深刻在无数人心里。
包括张兴华。
几十年后,孙子陪着他来到有名的恐龙之乡和药乡来旅游。
时光催人老,当年的精神小伙早已白发苍苍,山山水水却几乎没变。他不怎么费力找到这里,站在满丛山花中眯起昏花老眼,用拐棍指着远方有药山美誉的山脉得意洋洋道:“当年没有爷爷,就没有今天的药乡,是我拯救了呢。”
人上了年纪爱唠叨爱回忆。
“知道,您喷的药。”孙子无奈撇撇嘴,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都倒背如流了,不过今天大概亲眼所见,似乎感受不同。
他按照故事内容看向身后,拐个弯过去的山坡,大概就是两个美丽女知青假装被蛇咬,施展调虎离山的地方。
其实他知道爷爷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他想在生命的最后,再次看看当年这个留下他最浓墨重彩一笔的土地。
回忆青春,祭奠那位故人。
今天,是那位女英雄的祭日。
人已远去,江山依旧在,那片药山,如今已经是国家排的上号的重要资源,如果没有当年那位女英雄看似鲁莽的行动,就没有今天的药山。
设身处地想想,那个年代做出那样的事,冒的风险不敢想,如果失败,一生可能就完了。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如今的幸福,是无数先烈用鲜血汗水生命换来的。
时光仿佛回流,孙子似乎看到当年震撼的一幕,那个飒爽的英姿,他忍不住轻声道:“爷爷,那位女英雄奶奶从飞机下来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张兴华目光似乎穿过了岁月,他轻轻笑了,露出仅有的几颗牙齿,笑的得意而自豪。
那是他一生中最英明的决定。
他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是他的荣耀!
眼睁睁看着飞机腾空飞起,又平安落下,无人说话,只敬畏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梁汝莲,仿佛从天而降的不是飞机,是她本人。
姐妹三人组最先行动,扑上去喜极而泣。
成功了!
梁汝莲拍拍三人肩膀,大踏步走到张兴华面前,深深鞠躬:“对不起。”
虽然她有绝对把握,也成功了,可毕竟主要目的出于私心。
“先不要道歉。”张兴华紧紧抓住对方胳膊把人扶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
已经发生了,他肯定会如实汇报,至于上面怎么惩罚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张兴华一字一句道:“梁知青,我请求你帮我完成任务,可以吗?”
人有信仰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
梁汝莲本来就有这个打算,用帮忙喷洒农药弥补,可此刻,看着对方的眼睛,她惭愧。
张兴华的心里,只有祖国。
他守着飞机寸步不离,出了事,不去追剧责任想后果,冒着新风险先完成任务,保护国家财产。
面对这样的一颗赤子之心,她忽然感觉自己很渺小。
梁汝莲用力给了三个字:“我愿意。”
已经耽搁了一天多,六月份,灌木杂草早已郁郁葱葱,而山上的名贵草药大部分刚发芽不久,正是脆弱的时候。
耽误不起。
“谢谢你梁同志。”张兴华精气神仿佛都回来了,他低声道谢,又转向村民恳切道,“乡亲们,我还需要个帮手。”
这个时代无线电都没普及呢,更别说卫星导航,飞行员全靠记标记物,时不时就要看看下面校准方向。
出事的那位飞行员自然没问题,梁汝莲会开飞机,但压根不认识标记物,所以张兴华必须在前面指路。
而他负责喷洒农药的工作,需要有个人代为完成。
众村民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时代不同,后世的飞机属于很正常的交通工具,知道很安全,再则住惯了高楼大厦,多少适应高空。
一群最远只去过县城的地道农村人,生平第一次见飞机,飞到那么老高老高的天上,掉下来怎么办?
道理都明白,拯救国家财产人人有责,可上有老下有小的。
都是人之常情,不可能每个人都是英雄。
杨兴华非常理解这点,新兵第一个难关大部分都是克服恐惧,他一再保证,以自己三年飞机上工作的经历当例子。
没什么效果。
“一群怂货,做个飞机吓成这样,要真见到小鬼子的刺刀,还不得吓的尿裤子?”老村长骂骂咧咧走出来,甩掉身上披着的外头,“张同志,你看我行吗?”
张兴华面露难色。
第一次坐飞机,又是很颠簸的农用小型飞机,晕机的概率很大。
“老村长,我来吧。”
说话的是个女声,口音和村民区别很大。
林晓萍像只刚出窝的小兔子,紧张的差点同手同脚,但依然坚定走过来。
不是矫情的时候,梁汝莲拍拍她肩膀,挑眉微笑。
身为女主,果然柔弱又坚强,大气。
老村长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没再坚持,只叮嘱一定要小心。
飞机再次轰隆隆冲天而起,喷洒农药的面积其实不算大,但大都在悬崖峭壁普通人很难爬上去的地方。
张兴华上了飞机便仔细观察对方动作,他发现,对方真的应该第一次开,动作都对,看起来却生涩,远不如同事流畅。
但另一方面,又莫名感觉经验丰富。
以前执行任务时,很放松的,可以时不时聊天说话,但现在,他神经高度警惕,既要负责导航指路,又得紧盯梁汝莲,生怕哪里操作失误及时提醒。
梁汝莲心情差不多,双手紧握方向盘,观察即将到来的喷洒区域,根据地形分析即将的高度和速度。
后面的林晓萍被完全疏忽。
她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宛如流水线女工,听到命令打开再关掉喷洒按钮就行。
飞机高度不能太高,意味着距离山脉很近,这其中甚至还有两边是悬崖的山谷,非常考验飞行员的架势技术。
初次坐飞机,当离开地面,从未经历过的失重感让她险些惊呼出声,还未适应,巨大的颠簸来了
汝莲第一次开飞机,此行的任务,她死死咬紧嘴唇,提醒自己不能添乱。
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她发现,身体随着惯性甩了下后,天地反转了,又似乎相连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在上谁在下。
偏偏在这时传来张兴华命令声:“按五秒。”
林晓萍感觉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收到。”
这一次坐飞机,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多年后民航飞机普及时依然很抗拒。
喷洒过程大概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等飞机降落,大地厚重的踏实感传来,三人情况都不怎么好。
张兴华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梁汝莲则浑身几乎湿透,她发现自己的不足,太依赖高科技,总下意识寻找,好几次差点出现危情,能完成属实不易。
农用飞机都这样,即将迎接的飞行员生涯呢?
表演肯定少不了,横滚、大回环,急跃升、俯冲失速,得难成啥样?
看来路还很长。
林晓萍更不用说了,毫无形象直接咸鱼躺。
张兴华没敢让梁汝莲把飞机直接开到原单位,因为对回去的路没把握,那么多坐标,他毕竟不是专业飞行员。
稍事休息之后,送走歪歪扭扭的林晓萍,张兴华让梁汝莲单独留下。
他问出一直憋着的疑问:“你之前真的从来没开过飞机?”
“真的,不过我记性好,看一遍就能记住。”梁汝莲只能有这一个解释,“我非常喜欢飞机,从小想当飞行员,所以家人说的时候特意记下,没事时就在脑子里模拟怎么开怎么落。”
张兴华:“”
在脑子里开?没听说过。
他想起刚才的经历,不管飞行环境如何,对方一直表情镇定,那镇定,似乎还带着莫名的感染力。
飞行员,必须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或者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吃这碗饭吧,只可惜据他所知,国内目前没有一个女飞行员。
张兴华默默叹口气,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在脑后,面对现实。
喷洒农药任务完成了,还有后续的麻烦。
“梁知青,我会如实把情况上报,您立下的功劳,应该能抵消擅自偷开飞机的错误行为。”张兴华语气轻松,其实他已经打算好,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事实也如此,他擅离职守没看护好,也是他主动请求的。
梁汝莲默默点头,如果事态走向偏离推测,她会想进办法弥补。
飞机在两天后被紧急赶来的飞行员开走,这桩事件给乡饮村带来的震撼很快被劳累压下。
外面的世界不属于他们,老农民的本分,就是种好地。
麦收进行到了火热阶段,人停工具不停,每天从天蒙蒙亮到明月升起,麦田里都是忙碌的身影。
梁汝莲作为成年人,按道理也要割麦,但被拒绝,老队长不同意,村民也不同意。
以众人对她的了解,割麦大概率会割到腿。
原来有人闲暇时和张兴华聊天,得知有伤疤的不能当飞行员,在他们心里,梁知青未来肯定会当飞行员,开大飞机。
村民的善良,如泥土般淳朴。
梁汝莲哭笑不得,的确这么说,但也要看什么时代什么伤疤。
刚过去二十多年战火纷飞的年代,哪个军人不带伤?
当然已经不同了,说的也对,她是得小心些,万一因为体检被刷下来太遗憾。
她被分去捡麦穗,和一群孩子们一起,小的看起来只有两三岁,走路还不利索,大的最多七八岁,年龄再往上的,已经可以做捆麦子之类的活。
贫穷孩子早当家,没有富养一说,基本从会走路,就要做力所能及的家务。
孩子们可高兴坏了。
他们的世界多少还有幻想,能开飞机的漂亮知青姐姐,是他们此刻心中最崇拜的对象,神一般的存在。
乖巧努力表现片刻,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孩子小心翼翼问:“梁姐姐,飞机能割麦子吗?”
割麦子太苦了,一直弯腰用力,大飞机既然能喷洒农药,没准也能割麦子。
梁汝莲非常欠缺和熊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对这诡异的脑思路倍感不解,诧异问:“怎么割?”
“就这样,呜呜,呼啦就到了。”熊孩子张开双手做了个飞翔的姿势。
梁汝莲懂了,用飞机翅膀割。
熊孩子的世界,没有常理可循。
“飞机不能割,你想啊,翅膀那么高根本够不着。”梁汝莲笑道,“有专门用来割麦的机器,叫收割联合机。”
熊孩子每个字都听懂,加在一起就不懂了,茫然问:“那是什么东西?”
收割联合机已经有生产,按照时间推算,真正到户大概也就十多年时间,等面前的孩子长大,收庄稼基本机械化,不用再像父辈们那么辛苦。
梁汝莲讲起这些东西来滔滔不绝,从大的播种机到推土机。
孩子们听的茫然却又津津有味,世界像打开了一扇窗。
“你们现在的任务,不管条件多艰苦,一定要好好学习,学好文化才能为国家做贡献。”梁汝莲这一刻有点像小学校长,面色严厉。
因为停止十年高考,越来越多的村民不重视孩子教育,很小就在家误工,梁汝莲觉得有必要,在孩子们的心里埋下颗种子,哪怕小小的一颗。
少年强则国家强,这片未来土地的主人翁,不能再走父辈们的老路。
讲的口干舌燥,效果看起来还不错,就像被喂了太多食的小动物,原地动弹不得消化。
刚得意没多会,一个流鼻涕小孩忽然大声道:“那梁姐姐,等我长大了好好学习,你能当我媳妇吗?”
梁汝莲:“不能!”
这算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被表白吗?
原以为会是温哲军,
前几天,他探亲假结束回部队了,没有告别,没有一句话,虽然梁汝莲没那意思,但女人嘛,谁还没点虚荣心?
麦收尾声,扬麦场堆满黄金色麦垛,像一座座丰收的小山。
扬麦场有讲究的,普通的土地不行,得先用水浇一遍,再用夯敲打,敲的平平整整再用石辘轳压,最后出来的效果,滑溜溜又平整。
等生产队里包括小黑在内牲口齐上阵,累的口吐白沫拖着石辘轳完成第一遍麦粒麦壳分开,最有经验的庄稼老把式上场。
他们端着簸箕,仔细观察风的动向,然后扬天洒起。
空空的麦壳随风飘走,地下,黄金般的麦粒洒落一地。
整个乡饮村,到处都是干燥浓浓郁的麦香味,散不去,弹不落。
梁汝莲看的津津有味,行行出状元,他们就是扬麦状元,太具有高手风范了。
如此两天后,一年最忙碌的季节,终于画上丰收的句号。
村民们大都不回家,扬麦场有风,凉快,地上光滑又大。
孩子们放开撒欢,汉子们聚一起,抽旱烟说些男人间的话。
女人也有自己的一片区域,她们不能像男人般袒胸露背,就在这片默认的地方解开衣服,享受难得的凉爽。
等凉快够了,男女分时间去河里洗澡。
汝莲塘,已经成了乡饮村的圣地,当初挖的时候老村长有先见之明,特意留了个台阶方便村民洗澡,只不过每次去的时候会喊:“走啊,去汝莲塘洗澡。”
梁汝莲感觉自己像个开澡堂的。
麦收后的安逸并没能持续太久,没人看见的列车上,两拨人正在赶来,一拨,是硬着头皮来寻女的王寒梅女士。
另一拨,两名面色威严的男子,看起来像干部,却比干部多了份说不出的强大气场。
两名男子直接去村委找老村长。
老村长见过鬼子,遇过土匪,受过县长接待,然而,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两人。
直到两人拿出盖着红色印章的介绍信。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了解之前的飞机迫降事件和梁汝莲同志。”其中一稍微年长点的男子客气道,“我姓王,您可以叫我王同志,这位是我的同事小李。”
叫小李的同事点点头算是见礼,他掏出纸笔,看起来要做记录。
老村长大大小小的会开过不少,此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大概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抽出旱烟袋,却忘记了点火,在那里干抽。
“老村长,您曾经从鬼子手里救下过我们的同志,是革命老同志。”年长点的王同志看起来是负责人,他话锋忽然一转,“接下里,请您对党起誓,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绝对没有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