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政民面对过无数风云人物,从政府高官到黑道大佬，从来都是游刃有余。但面对似乎在向他询问意见的儿子，他却有些吃惊和忐忑。
“你怎么忽然决定解散盟天了？”
“……大概是累了吧。”
叶暻天给叶政民盛了一碗饭后便靠在椅子上,也不吃饭。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偌大的食堂有些空旷,稀稀疏疏地坐着几撮人。
他不说话,叶政民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些年来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叶政民只能从助理和报刊那里知道叶暻天的情况。可是最近也没听说盟天出了什么问题,连一向捕风捉影的楚河娱乐都没写什么。
叶政民有些疑惑,默默地拿起了碗筷。
“你说得对，我还是像你。”叶暻天又开口了，像是自嘲又像是感慨,“我以前那么讨厌你,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成为你这样凉薄冷酷的人,最后才发现，自己本就是这样的人。”
叶暻天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他曾经不喜欢叶政民,因为他觉得叶政民就是个典型的政客,精明狡猾，笑里藏刀，只在乎正确和利益,不在乎公正道德。但远离了这个人的权力范围，自己打拼，才发现这个世界谁也做不到绝对的道德正义。
而自己也变了，在一次次的打磨里处事越来越圆滑,和曾经讨厌的人越发相似，可以自然做很多自己曾经不喜欢的事，在意的也不过是认可和利益,骨子的凉薄理智更加明显。
叶暻天动了动手指，也拿起了碗筷。
只是那点可笑的倔强叛逆让自己不肯承认，可非要被人不留情面地指出才敢正视。
“你其实不必这样想……”
面对叶暻天有点刻薄的评价，叶政民倒也没有生气，但终究是忍不住有些叹息，“也罢，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要建立一个新的吗。”
“不会再建了，盟天，一个就够了。”
与天盟约，他曾经多么地自负。
这么多年为了盟天的发展，游走在政府组织间，打理人脉，树立组织形象，什么光亮、人性和正直。最后做大了组织，权力地位上来了，组织的人也杂了，心思也变了。
上次林晓薇气急的嘲讽，他无法完全抛到脑后。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现在基地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的副队长却都一下想到可以抓住机会提高排名，因为前面有队伍和汉中牵连。
可怕的是自己也想到了，而下一秒浮现的便是那句嘲讽——假仁假义，第一时间安排最正确最有利的事情。
他用偌大一个队伍抱团，却感觉更加寒冷，也许天生适合做寒水，就不要妄想做太阳的事情。
“我打算在今年的那场魔物攻城结束后就正式提交申请，之后再想一想去处。”
这次汉中的事情，确实是一记警钟敲在很多人头上，不停追逐权力和地位，容易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
叶暻天忽然就想到了江钺，那个奇怪的人，明明有能力发展得更好，却只乐意离群索居，还要背着一个鬼见愁的名声。
无常名号很响，但了解的人都知道他们很独，某种意义上是无害的。队伍和组织但凡在基地前列，都不是省油的灯，背后掺和弯弯绕绕许多名堂。能弄成这样似乎什么都不沾染也是一种能力了。
“或许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去处。”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叶政民忽然开口。而叶暻天只是看了他一眼，“再说吧，我还是不想进入政府，真的和你一样。”
“其实……”
你真的很适合做个政客，因为你像我。
叶政民讲了两个字，便止住了话头，又叹了一口气，“你讨厌的不一定就不好，很多事情讲不了对错。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叶暻天没有回话，父子两人不再交谈，只是沉默地吃着饭。
“哦哈哈，我们回来了~”
推开车门，蒋闻铭快乐地要飞起了，拽着半死不活的赵庭熙要去这里的酒街玩耍。
“我说，你不觉得累吗？”
看到精力旺盛的蒋闻铭，赵庭熙怨念了。
本来无常在这次剿灭行动任务不重，但赵庭熙作死去撩战狼的一个漂亮妹子，就被坑害干了很多很多活。而且每次任务结束，收尾返程的安排江钺都是直接扔给赵庭熙这个“后勤财务工具人”，这次也没能幸免。
“不累啊，我又没干什么。拦截出口有什么累的，你也太虚了吧！”
扎心了……
赵庭熙忧伤的时候，江钺又懒洋洋地补充一句，“你们回来的时候顺便买点物资，应该需要补充了。哦对，明意不在，你们就带个几十斤就好了。”
江小钺，你有没有心……
看着突然精神的蒋闻铭拖着生无可恋的赵庭熙，冉汐安忍不住笑了。孔明意被徐笑然带走去军方装弹药了，蒋闻铭最近已经很少出去玩了，常常出现在训练场，准备进阶压力确实大，也不知道进度怎么样了。
“你是要去大医所？”
冉汐安听到了江钺的问话，很快回答道，“是的，感觉可能有一点关于我的信息被隐藏的线索。不过那里还能进吗，似乎在戒严。”
不仅科研所，大医所也和实验室有所牵连，实验室怎么会放过医院的太平间。
“应该可以进，你和那里不是有点关系。”
江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显然心情不错，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要我和你一起吗？我这次不着急回去睡觉，精神还不错。”
“不用！”
听到睡觉两个字，冉汐安就有些不自然。在废城那里，她愣是当了一个多小时的抱枕，而且最后齐祺过来叫人返程的，虽然齐祺表情正常，但齐祺的表情是可以信的吗？
冉汐安看了一眼开车的少年，一脸淡定。
……应该是可以信的，他们也没做什么。
纠结了一下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冉汐安放弃了挣扎，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街道上人流比平常少了一些，穿着灰色制服的督查司人员正在巡逻。
“到了，那我们就直接回去了？”
“嗯，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冉汐安笑了一笑，和江钺两人告别后就很快跑向警戒线入口，低马尾发梢自然卷曲，头发掠到耳后，露出形状漂亮的耳朵。
目送冉汐安和警戒线的人员沟通后顺利进入大医所的领域，江钺才收回目光，视而不见齐祺饶有兴趣的打量，懒洋洋地吩咐开车离开。
大医所里有些许沉闷，白大褂和病号服间，浸透着冰冷威慑力的灰色制服格格不入，本就节奏快速紧张的大医所又增添了几分压抑感。
冉汐安神色如常地走着，安静地思考。那个隐瞒下她信息的人不知道是什么目的，看起来不像是要对她不利。她一时想不到对象，但可以猜测是认识她的人。而以自己简单的人际关系，要么是学校的人，要么是大医所的人。
大医所这边的可能性大一点，所以她先来看看。
“王秀梅，汪于……都有，我们这里被发展了有七八个了，我听着督查司在和李院长报名单的。”
“天啊，汪主任看起来真不像，居然……太可怕了。”
“李院长之前还很欣赏汪主任……”
冉汐安一边走，一边听着各种讨论，零零整整拼现状。现在似乎督查司来大医所拿人，李院长就是李礼贤，他也是大医所设立的院长之一。
居然是老师来处理这件事的吗？其他院长都不在吗。
冉汐安有点疑惑，只是听起来似乎老师的心情不太好……对了，还有徐鸿也不知道有没有……
心下有点关心李老人家的情况，冉汐安拐了个弯，决定先去看看老师，很快就来到了办公区院长室门前。
“叩叩——”
“进来……是汐安啊，你怎么过来了？”
推开门，冉汐安便看到头发全白的老人坐在桌子后面，眼睛盯着一份名单出神，听到开门声抬眼看来，神色显然有些黯淡。
“老师，我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您还好吗？”
看了看李礼贤的神色，冉汐安又瞄了一眼桌上的名单，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事。”
李礼贤勉强笑了一下，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情。”
老人咳了一声，抬眼看向自己的学生，“坐吧，你们无常不是正好出这个任务，现在都回来了啊。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没什么事。”
冉汐安合上门，在桌子对面坐下，看了看那桌上的名单册，犹豫了一下问道，“是有老师在意的人在这里吗？”
“有吧。”
李礼贤拧开了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茶，“有没想到的人，本该是救死扶伤的人物……”
不大的房间里飘着茶香也飘着叹息声。
冉汐安有点沉默，她知道老师一向看重人品道德，安静了一下后，又开口问道，“我可以看一下名单吗？”
“看吧，不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之后还要公示的。”
接过名单，冉汐安认真地翻阅了起来。名单上确实有一些熟悉的名字，不过似乎没有自己一直觉得很奇怪的徐鸿。目光掠过科研所的部分，冉汐安有点意外又有点松了一口气。
也算是好事吧？冉汐安一边看名单，一边又记下了一些名字。
……虽然自己就算找到了这个人也做不了什么样，这些人都已经被带走了，但她还是想要弄清楚对方的目的。
“汐安，你现在看起来比前些天状态好多了。”
李礼贤观察了一下正在看名单的冉汐安，比起前些天那种紧绷压抑的样子，现在似乎好很多了，整个人松快了不少，但还是有点儿疲倦感。
“啊，是这样吗。”
冉汐安听到问话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李礼贤笑了笑，继续说道，“是啊，你虽然一直都有些心事，但前些天格外严重。”
原来表现得那么不好啊……
“还有啊，汐安，你是不是在躲着我？而且很久没见你来找我了，以前还时常来问问题。”
闻言，冉汐安的动作一下僵住了，抬头看了一眼李礼贤，老人家此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倒不见得生气。
其实也没有躲着吧……
冉汐安垂下眼，手指蜷缩了起来，一个是因为她医学水平已经是三四年后的水平，那是一个新领域，问的问题老师也答不了。另一个，自己似乎对行医有了很大的迷惑，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师。
“老师，身为医者一定要救死扶伤吗？”
若是人类不值得呢？今天救的人明天给你一刀，太寒心了。她曾经救了那么多人，最后也没有好报，那为什么要救人，还有一个杀人没有压力，没有同情心的人还能说是医生吗……
“医者的标准和要求是什么啊，我是因为喜欢医学，愿意救人才选择了学医。但是我现在好像不喜欢救人了，不像一个医生……”
冉汐安不敢看李礼贤，她说得很艰难。她真的觉得一个不愿意救人还会杀人的人，已经不是一个医生应该有的样子了。
一个医者是有悬壶济世的悲悯，或是救死扶伤的心志，像老师那样，也像……她的父亲那样。
“你在想的这个，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在我还是个小医生的时候。”
在冉汐安问出口的时候，李礼贤其实就明白了她的迷惑，那其实是每个学医的人都会有的情况，“人类不值得救，是这个感觉吗。”
冉汐安有些惊异地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老师居然也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末世前的医者也并不容易，医院是最看得见世间炎凉的地方。”李礼贤像是回忆到了些什么，感慨了一句，“这个问题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感慨，我们都清楚还是那么一些值得救的人。”
“所以你想问的其实是一个医生应有的标准。什么人配做医生，这个问题其实不必问我，那些医学生誓言里不是讲得很明白吗？”
医学生誓言？
这几个字犹如当头一棒敲在冉汐安头上，她熟悉但不会时常去想。
李礼贤慢悠悠地问道，“你利用医术害人了吗？你是否对你的患者尽力救治，不论贵贱一视同仁？你泄露行医过程一切需要保密的见闻了吗？你欺骗患者做了力不能及的治疗了吗……除了这些职业道德之外的一切，不过是你自己的性格和想法，不影响一个人是否配做医生。”
“医生也只是个职业，不必神化。”
李礼贤讲完后，冉汐安没有立刻回复。在李礼贤说出医学生誓言几个字的时候，她已经有了那一瞬间的清明，自己许久以来的纠结一下变得有些没有必要了。
世人对医者的认知更多的是一种夸赞，不是准则。医者追求于此，但也不必苛求。
“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冉汐安这次笑得真心了许多，乱糟糟的脑袋有了一点明悟。她正准备起身告辞，这时门又被敲响了。
“进来。”
“老师，我来把这个给你看看……咦？汐安师妹，你也在啊。”
来人正是徐鸿，见到冉汐安有点惊讶，推了推眼镜笑着打了个招呼，“无常原来已经回来了啊。”
冉汐安点了点头，也打了个招呼。她本来是有些怀疑徐鸿的，但是这个人既然和实验室没有关系，那么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做实验的可能都有点相像。
现在自己先回去吧，唔，周叔的晚饭应该开始准备了，不过肯定赶不上点菜了。
冉汐安正要离开，徐鸿却开口挽留了，“抱歉，汐安师妹，你可以等一下吗？等我和老师讲完事情，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考完了……努力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