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燕帝嘴角的血,拓跋逊握紧了拳头。
燕帝虽然嘴巴紧闭着,却发出“嗯嗯”的声音,同时再次抬起手阻止了拓跋逊。
拓跋逊脖子上青筋直冒,低吼道:“主公!”
燕帝伸出手指着下面的人。
严庄反应过来,随即大声喊着:“所有的人,都出去。”
等大殿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燕帝把头转向龙椅的另一侧,张口把嘴里含着的血水吐出,完了,又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边、胡子上的血迹,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屏妃,可他的眼神里却完全没有任何不满。
屏妃跪坐着,满脸泪痕。
燕帝对着屏妃笑了笑。
昔日以酷吏闻名,造反之后又以残暴扬名天下的燕帝,那肥胖的脸上,竟难得地充满了祥和。
他看向拓跋逊:“拓跋兄弟,答应我两件事。”
拓跋逊:“主公,你说。”
燕帝喘着粗气:“拓跋兄弟,我请你不要伤害她。”
他手指着屏妃,这是他今夜第二次没有自称“朕”。
拓跋逊艰难地点了点头。
燕帝又说:“还有,之前你是怎么对我的,以后也怎么对他们母子。”
拓跋逊没有回答。
燕帝看着拓跋逊,语气近乎哀求:“拓跋兄弟!?”
拓跋逊眼角泪流了下来,他使劲地点了点头。
燕帝这才笑了,他咳嗽了几声:
“拓跋兄弟,当年我曾说过,要带你来中原,一起去看那江南美景,找那秦淮最美的女子。
咳咳,拓跋兄弟,以后只能让我的阔儿陪你去了。”
拓跋逊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久久不肯抬起。
燕帝转向严庄:“国师。”
严庄躬身行礼。
“国师,朕……”燕帝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挥了挥手:
“算了,你平日虽然沉默寡言,但一向是自有主意的。国师,事已至此,只希望你日后好好辅佐阔儿。”
严庄再次躬身下去:“严庄有愧!”
燕帝转向了屏妃,屏妃低着头还在哭着。
燕帝笑了笑,转身拿过案上的酒壶,用手指勾开壶盖,把嘴对着酒壶大口喝了起来。
“咕噜、咕噜。”
屏妃抬起头看到了,连忙伸手去抢。
燕帝伸出空手拦住屏妃,直到把壶里的酒喝光,才随手一抛,把空酒壶甩了出去,这才笑着看着屏妃:
“既然爱妃想要朕喝,朕就都喝了。”
屏妃这时早已经泣不成声。
燕帝伸出手擦拭着屏妃的泪痕,他看着屏妃的目光,温柔无比:“爱妃,今天,朕什么都告诉你。”
所有的人都屏息听着。
燕帝却恶作剧般地笑了出来:“爱妃,你可知道,朕曾经去算过命,说朕命格符合三星,意为‘全禄寿’?哈哈哈,这事情说起来,有趣得很呢。”
屏妃抬起头,把脸贴在燕帝的手掌,不停地摩挲着。
燕帝把身子往龙椅上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一点,他笑着说:
“那时,朕才二十多岁,在边关当个大头小兵。
有一天,朕听闻有个看相算命都很准的阴阳派天师刚好路过,他还会在边塞小住几日。
咳咳,朕就去找他帮忙算命,可那个袁天师不理朕啊。
不过呢,最后朕还是想办法让他帮朕算了一卦,甚至连朕的这个命格都是袁天师帮朕测的呢。咳咳,爱妃,你猜,朕是怎样让他帮朕算命的?”
屏妃哭着摇着头。
燕帝伸出另外一只手,擦去屏妃脸上的泪痕,他语气夸张:
“那会,朕每日缠着袁天师,可都没有用。
于是朕一发狠,就抓了些死老鼠、蛇啊、蝎子的,丢在他的床上,丢在他的屋前。
哈哈,你猜,他怕了吗?”
屏妃眼含着泪水看着燕帝,没有说话。
燕帝伸着手比划着:
“他完全不怕。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天师呢,他就那么,咳咳,随便洒了洒他包里的东西,那些虫蝎死得死,跑的跑。
不过啊,最后那袁天师被朕这套无赖手段弄烦了,就答应帮朕算上一卦。”
严庄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宝座上燕帝的身子开始慢慢躺倒,他的脖子开始不自觉地歪了:
“咳咳,他帮朕算完,说朕是个拥有禄寿之人,但命中注定三吉缺一。”
“哈。”燕帝嘴里发出嗤笑:
“朕是什么人啊,朕就说,既然你能算出来,那肯定有破解之道啊。
袁天师被朕纠缠不过,最后就给朕起了这个别名‘全禄寿’。咳咳咳......”
严庄听出来燕帝已经有点气不足了。
燕帝的嘴角已经有大量的血开始涌了出来,他张开口还在说着:
“爱妃啊,他以为朕不知道,三吉不就是‘福禄寿’嘛,‘全禄寿’少了个‘福’字,他这还是在说朕是无福之人哪!”
严庄暗暗思酌:“原来还有这么个事,燕荣自号全禄寿,这名竟然是袁师叔给起的。”
屏妃半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擦去燕帝嘴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因为有新的血涌出来,她手忙脚乱,却更加地慌乱:“不,不要!不要!”
燕帝伸出两手,握住了屏妃颤抖的双手:
“咳咳,爱妃,本来朕想着要是再遇见袁天师,朕要向他道歉。
咳咳,因为朕当初对他太无礼了,因为他没有算错啊,朕拥有爱妃,这福分,又岂是拿禄寿能换到的,咳咳。”
他咳着,又有血从嘴里冒出来。
屏妃眼里含着泪,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却完全发不出完整的词句。
燕帝挤出笑:“可现在,朕要是,咳咳,朕要是再遇见袁天师,朕一定要把他的山羊胡子给拔光了!咳咳。”
燕帝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跪在地上的拓跋逊抬起头,他也已经满脸泪痕:“主公!”
燕帝突然提高了音量,伸出右手指着半空:“什么狗屁天师,说朕是无福之人!朕拥有爱妃,就是世上最有福的人!”
说完,他瘫倒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殿内寂静无声。
严庄躬身长揖。
拓跋逊在地上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屏妃这回反而止住了哭泣,她轻轻地把燕帝拂上双眼,又慢慢地把燕帝两手放在龙椅的两个扶手上,一如燕帝往日临朝疲惫之时,闭目小歇的样子。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案几,案几上,她倒的两杯酒,一杯被燕帝喝了,还有一杯还放着。
严庄抬起头,只见屏妃的脸上露出一丝决然,他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可不等他阻止,只听见屏妃轻声说到:“他到死,都没问我一句,为何给他下毒。”
说完,她拿起酒杯。
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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