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并州一夜(1 / 1)

杨奇看了过去,上面写着潦草的“杨奇”二字。

他把询问的眼神看向老周管家。

老周管家点了点头,就以衣掩面,抽泣起来。

杨奇又把视线看向三郎。

三郎无奈地摇了摇头。

杨奇明白了,他站了起来,拱了下手:“你看,这里老的老,小的小,可否宽限几日?”

“宽限几日?”手上拿着文书卷轴的王坚冷笑了几声:“几日又几日,我家阿爷已经宽限了两个月了。本来约好,今日一早就来接收的,可杨公子一早就出门未归,我们这还是特意让人守着,才能及时‘遇见’杨公子啊。嘿嘿~”

原来这身体的原主人,一大清早出门,竟是为了躲讨债的,杨奇一阵无语。

王坚走上前来,绕过杨奇,看着案几上:“哟,真香啊!不愧是杨公子,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品尝美食,王某是自愧不如啊。”

何逢昌站了出来:“说什么呢!”

王坚带来的几个下人也凑了过来。

“何大!”杨奇叫住了何大,接着他挥了下手:“老周管家,收拾细软,我们走!”

老周管家却没有动,依旧抽泣着。

杨奇疑惑地看了过去。

王坚笑了起来,他一手拎着契约文书,一手指着:“嘿嘿,这契约上可写得清清楚楚,不只是这座宅子,包括这座宅子里所有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只要是你名下的,一切都作价偿还。”

说着,他一手挥舞着手上的契约文书,另一手一把搂过身旁的一个童子:“包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童子,案上的这些碗筷,还有这瓦罐里的鸡,嘿嘿嘿~~”

老周管家开始大声干嚎。

王坚笑得更开心了,他从案几上抓过酒瓶喝了口,继续挥舞着契约文书:“来人,照着单子上列的,四名童子、三座假山、两台风流轿、一方歙砚.....”

突然,他的声音停住了。

原来是杨奇走上前去,面带杀气。

王坚带来的下人们正准备上去护主。

三郎和何逢昌直接拦住。

王坚吓得结结巴巴:“你干嘛!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这是有契约文书的......”

话还没讲完,杨奇已经一把夺过王坚手上的酒瓶,仰起头大大口地灌了口,然后狠狠地瞪了眼王坚。

王坚动都不敢动。

杨奇说了句:“我们,走!”

就拿着酒瓶掉头向府外走去。

三郎和老周管家依次跟上。

何逢昌连忙拉着何香儿也跟了上去。

王坚一脸尴尬,他左右看了看,壮着胆子在后面伸出手指大声喊着:“姓杨的,我可提醒你,这可是你最后的家产了!你现在出去了,就只能睡大街!你现在过来求我,我还可以考虑让你多住一宿.....”

这时,腾空飞来一个花盆,砸在王坚脚边,他连忙缩着身子,不敢再言语。

。。。。。。。。。。。。。。

出了府门,杨奇回头看了看上面镀金的“杨氏”两个大字,轻摇了摇头。

穿越过来,还不到一天,在这座大宅里屁股还没坐热,就从富家公子沦落到露宿街头了。

杨奇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众人,除了戴着面具的三郎,大家都神情落寞。

杨奇挤出笑来:“放心,从今日起,本公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他拎着酒瓶走到大街上,大大口喝了口酒,接着突然觉得诗意大发,就开始放声歌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千金散尽还复来。”老周管家用手和着节拍,扭头向着三郎说了句:“词真好,就是公子唱得真难听!”

三郎接着说:“是很难听!”

两个人都笑了。

杨奇听到他们说话,转过身来,喷出一口酒气,张开双臂,拥抱了下老周管家和三郎。

接着,他摇摇晃晃地小退了两步,伸出手掌对着老周管家,唤了声:“周夫子。”

老周管家笑了,他拿过杨奇手上的酒瓶,也灌了一口,然后大声应了一声:“哎!”

杨奇又指着三郎,学着唱戏一样拉长了声音:“三郎兄。”

老周管家把酒递了过去。

三郎轻摇了摇头。

杨奇抓过酒瓶往三郎怀里硬塞。

三郎无奈,只好拿过酒瓶喝了一口。

老周管家鼓起掌来。

杨奇大笑,拿过酒瓶喝了一口,又继续在大街上乱舞了起来:

“周夫子,三郎兄,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何逢昌跟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喃喃说了句:“什么酒啊,劲这么大?”

已经融入其中,正跟着拍节拍的何香儿回头招呼着:“阿兄,快跟上啊。”

何逢昌一愣:“啊?”

在这一个夏日的晚上,何逢昌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一名富家公子在前面乱跳乱舞,还扯着嗓子唱着。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一个看上去异常古板的老头子跟着合唱着。

还有那个杀人不眨眼、让人不寒而栗的武士,他竟然也在用手合着节拍。

“阿兄,快来啊!”何香儿笑容灿烂。

最后,何逢昌歪了歪脑袋,也笑着加了进去,跟着鼓着掌、和着拍子。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就在这时,街边的门板打开了,一个妇人一盆水泼了出来,训斥道:“大半夜的,鬼吼啥!”

三郎一脚踢在一粒小石子上,小石子“嗒”地一声,镶在门板上。

那个妇人吓得连忙丢掉木盆,关上门板。

众人哈哈大笑,肩并着肩,在大街上大声地欢唱: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声音在大街上飘荡,飘得很远很远。

。。。。。。。。。。。。。。。。

蒸饼铺的院子里。

众人围坐着。

杨奇和老魏掌柜说着:“老魏掌柜,打扰了。”

老魏掌柜摆了摆手:“公子客气了,你们在这时候能想到我,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杨奇习惯性地拍了拍老魏掌柜的肩膀:“魏叔,谢了。”

老魏掌柜一愣:“公子,你叫我什么?”

杨奇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把前世的称呼习惯不小心给叫了出来,但眼下的情景......

于是他微微一笑,再次叫了声:“魏叔。”

老魏掌柜一下子哽咽起来。

杨奇把手轻按在老魏掌柜的肩膀上:“魏叔,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就都这么叫你。”

老魏掌柜激动地点着头,他连连说着:“好,好,好。公子,蒸饼该好了,我这就去端过来。”

杨奇连忙说到:“我来帮你。”

老魏掌柜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他边走,还边拂着泪。

杨奇看着老魏掌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隋朝的等级观念竟然是如此的根深蒂固,自己一句平常的称呼,竟能让人感动得流泪。

自己还只是一个商贩之家的出身,上头可还有一堆的士族呢。

这时,老魏掌柜已经搬着几个蒸笼进来了。

杨奇连忙迎了过去。

“俺们也来帮忙。”何逢昌兄妹也过去了。

剩下的老周管家和三郎互相看了看。

老周管家说到:“公子,好像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

三郎点头表示同意:“变得,讨人喜欢了。”

。。。。。。。。。。。。。

众人坐在老魏掌柜拿来的席子上。

也还好这是初夏的夜,一点都不冷。

老周管家问到:“公子,您今后有何打算?”

杨奇伸出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说过,今后和之前不一样了,我要换个活法。”

这也是杨奇想出的主意,自己没有原身体主人的全部记忆,时间久了,难免会被人察觉,倒不如借这机会,让人以为自己是受刺激而改变。

老周管家击起掌来:“好,公子,有志气!这才是一家之主的风范。”

杨奇正要谦虚一下,就听到老周管家接着说:“但那要做长远打算,眼下我们可是身无分文。”

杨奇一听,就问到:“老周管家,你可有什么主意?”

“我这是有一个好方法。”老周管家顿了顿:“公子,咱们明日就去投奔高小姐!”

杨奇问:“高小姐?”

老周管家连忙解释:“并州四户,叶杨王高。高小姐是高老太公的孙女,是和公子您签过订婚书的。”

何逢昌插嘴到:“高家小姐,那也是大户人家!”

老周管家:“那可不,到时嫁妆一定很丰厚,高家可是和我们杨家并列的并州四大商户。”

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杨奇知道,老周管家是想到,自己的主人却把那么多的家产都败光了。

他轻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那个高家小姐,美吗?”

“何止是美,简直就是‘美艳’!”老周管家提高了音量:“虽然我只见过一回,可那长相,一看就是旺夫相!公子成亲以后,保准东山再起,金玉满堂!”

杨奇咧开嘴笑了:“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明天一早就找他们去。”

说着,他突然想到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就问到:“我们杨家现在破落了,万一他们悔婚怎么办?”

何逢昌听到了:“家中长者做的见证,白纸黑字签的订婚书,难道他们还能悔婚不成。”

老周管家思酌道:“高家老太爷一向精明,眼下我们杨家这般情景,只怕他真会悔婚。”

“他敢!公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三郎轻哼了一声:“高家那半个,还不够看呢......”

半个?

杨奇想起三郎之前说过,在并州城,能够伤到他的,也就两个半,原来那半个是在高家。

老周管家马上对三郎的想法提出反对:“三郎,你可别乱来啊。咱们可得好好盘算下,万一高家真的悔婚,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就算不弄几处房宅田产,也得多捞些金丝玉帛回来。”

何逢昌凑了过来:“还有,多要些女仆。”

何香儿:“还有,多要些鸡鸭,鸡可以生蛋,蛋可以再生鸡!”

杨奇看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的众人,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喂,喂,喂。你们就这样决定我要‘被悔婚’了?”

那几位正讨论的家伙停了下来,愣愣地看了眼杨奇,接着……又更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起来。

杨奇无语地抽抽嘴角,他决定缓和一下气氛,又笑着说:“放心,要实在不行,我就上门当赘婿,包大家吃香的喝辣的。”

谁料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何逢昌抱住杨奇的大腿:“公子啊,虽然你败光了家产,可你不能这么想不开啊。”

三郎把匕首在掌间转动:“您要真想不开,我可以帮你解脱。”

就连老周管家也扑了过来:“公子啊,咱可是五代单传,呜,呜~公子,咱不贪他们家的钱财,咱粗茶淡饭的,也是可以过得下去的。”

杨奇莫名其妙,不就是赘婿吗?有什么啊?怎么这么不招人待见。

最后经过众人七嘴八舌的一番解释,杨奇明白了这个时代,赘婿的概念。

简单地说,在这个讲究传承的时代,赘婿,意味着什么都不是。

赘婿地位卑贱甚至不如奴隶,秦始皇南征岭南、汉武帝西征西域时,就将举国赘婿和战俘、罪犯、亡命徒列为同一档,直接拉走充当炮灰。

明白了这些,杨奇暗暗朝着天空竖起了一根手指。

果然网上看的历史小说都是骗人的。

赘婿你妹啊!

香蕉你个巴哈!

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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