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缨收下了李长逸的还款,对他的身世开始了刨根问底:“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们不给你生活费吗?你师父是个高深莫测的白胡子老头吗?他现在还能打十个吗?”
李长逸不愿意谈论父母,他的童年一片晦暗,完全不想回忆,但是对于师父,他还是很乐意讲一讲的。
讲他老人家功夫如何精纯,年轻时闯荡“江湖”,打遍两广无敌手,做了很多见义勇为的好事。
但是讲了几句之后就讲不下去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老头子其实也没几个值得吹嘘的事迹,相处十多年,记忆里倒全是槽点……
12年前李长逸才6岁,被梁国辉收入门中就逼着学做饭学洗衣,他自己50来岁身体健硕却天天喝酒打牌不务正业。
拳馆挂着招牌,偶尔有人上门询问学拳的价格,他张嘴就要大几十万,直接把人都吓跑了,鬼知道这十多年是怎么过下来的。
李长逸上小学,他只有第一天早上送了一程,让孩子认了门,后面就再也没接送过。
他不关心李长逸学习成绩,只过问拳脚功夫,觉得练好“标、圈、伏、膀,捆、刮、耕、摊”的“咏春八手”比什么都重要。
等到李长逸初中毕业,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就直接打发去水产市场打工了。
最过分的是,李长逸这三年打工,起早贪黑地搬货运冰,所得薪水大概有10万块钱,几乎全都交给师父打牌挥霍了。
现在他老人家在德国,有大徒弟崔长庚照应生活起居,居然还三天两头找李长逸要钱。
武缨难以理解,扁扁嘴:“这样的师父也太不靠谱了吧,那你现在每个月还要供养他?”
“怎么可以不管他?师父虽然对我严苛了点,可毕竟养我长大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李长逸说着,忽然又开心起来:“走,去问问教练什么时候启程,我可是越来越期待在德国见到他老人家了。”
武缨张了张嘴,再没说什么。
外训时间是由双跨选材领导小组安排的,10月初由顾千瞳带队,前往德国楚格峰冰河滑雪场。
运动员们在那里接受为期一个月的训练后回国,正好赶上黑龙江11月中旬进入雪季,可以实现两个雪场的无缝衔接。
这次外训还附带着海外选材的任务,顾千瞳联络德国和周边国家的大使馆广撒英雄帖,希望能够招到几个优秀的华裔运动员回国效力。
据说在欧洲的华裔圈子里,还真有些从小接触冰雪运动的苗子,有几个已经参加过国际U12、U15、U19等组别比赛了。
这些孩子最大的特点是雪龄长,像范清婉那种十年雪龄的,优势还是非常明显的。
唐槐再次对这任务表达了不屑,固执地认为此行不会有收获。
基地里大部分运动员都没出过国,眼看着日期临近,纷纷忙着网购各种冬季衣物鞋袜,几乎无心训练了。
眼看着基地传达室被快递箱堆满,顾千瞳马上开会强调纪律,所有滑雪装备由上级统一调配托运到目的地,个人物资一切从简,并且提前发放了“十要十不准,八注意九严禁”的纪律卡,由老队员负责监督背诵等。
10月8日,避开“十一”长假的旅游高峰,中国单板滑雪集训队终于启程了。
前一天夜里,李长逸和许多人都激动地没睡着觉。
他仔细询问了行程安排,飞机航程12小时,在当地时间清晨5点多抵达慕尼黑,然后再乘坐S8城铁线前往慕尼黑中央车站。
从中央车站坐火车,他们直接前往楚格峰下的加尔米施-帕滕基兴地区,当晚在格莱瑙小镇落脚休息,第二天乘坐齿轮小火车+缆车抵达海拔2962米的楚格峰冰河滑雪场,接下来的一个月就住在山上。
这样看来,李长逸在慕尼黑的停留时间很短暂,在中央车站等火车时的两个小时,算是唯一的空闲时间。
他把具体的航班和各交通工具换乘的时间点发给了梁国辉,明明很希望师父能来中央车站与自己见一面,却故意说:“时间太短,不能去大师兄的拳馆探望,很遗憾。”
梁国辉的回应很平淡:“唔紧要,我明天约人打麻将,鬼佬打牌好菜啊。”
师父的世界里,打牌永远比徒弟重要!
李长逸挺失落,慕尼黑中央车站就在市区啊,这两步路也懒得走吗?
抱怨归抱怨,他终究没有去质问老人家。
汉莎航空LH727航班是8号23点35分起飞,顾千瞳考虑到大家从宜兴坐高铁到上海还需要近3个小时时间,于是下午两点多就带队启程了。
李长逸兴致恹恹,加上昨晚没睡好,与队友们的兴高采烈形成了鲜明对比。
唐槐察觉不对劲,过来关怀慰问了几句,得知他只是为拳脚师父的冷漠烦恼,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提醒他打起精神来,担起小队长的职责来。
李长逸才懒得管呢,飞机起飞了,他歪着头看向飞机舷窗外,上面是黑漆漆的云层,下面是上海的万家灯火,立刻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飞机上三百多个座位,大部分乘客是中国人,漫长的12个小时,大家卡在经济舱逼仄的座椅中,除了吃就是睡,等到安然落地取了行李入关,看着周围金发碧眼的欧美面孔,大家才真正确认自己出国了。
顾千瞳清点人数,招呼大家一起行动不要掉队,这支148人的队伍朝着航站楼走去。
李长逸背着大号登山包走在最后,仿佛睡了一路还没睡醒。
正走着,突然听到前面喧哗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有人尖叫有人欢呼,所到之处一片热情欢腾。
他茫然抬起头,赫然发现一大片华裔面孔挤在接机点,正争着跟队友握手和拍照。
人群中有人打起欢迎条幅,更有人摇着一面五星红旗,
李长逸看了看,又低下头:“噢,大使馆准备工作还挺细致。”
可就在这时,他肩膀忽然被人拍到,同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喂,醒目仔!我带了全唐人街的好友来欢迎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