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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会带好吃的给我,有时候她一回来就抱着我坐在门厅的地上哭,哭得声音哑哑的再去做饭。

我和其他的小孩子一样有爸爸的,不过他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妈妈说爸爸回来要买很贵的车票,爸爸没有那么多钱,所以要在那个好远的地方赚钱,等他回来后还会带礼物给我。我的钱罐罐里有很多硬币,我想问妈妈爸爸住的地方叫什么,我把钱罐罐里的都给他寄去,这样爸爸就能早点回来了。可是我不敢问,我怕妈妈哭,妈妈一哭我也想哭的。

再后来我就被妈妈送来这里,我就再没见过她了。开始的时候,妈妈经常打电话来。奶奶接电话时,我站在小凳子上闭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妈妈喜欢慢慢地说话,声音低低的,听她说话象渴了很久的人喝了蜜糖水一样。有好几次我想告诉她爷爷种的南瓜爬藤了,奶奶的丁香夜里偷偷开了花,我又多了个牙洞。可是没机会了,我想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再没打过电话来。

爷爷奶奶说大人都忙,妈妈忙完了就会来接我。我暗地里欢喜,等妈妈忙完了,爸爸也挣够车费了,他们就一起来接我。恩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我继续安心地等。

我喜欢和爷爷一起去镇子上散步,学着爷爷的动作把手背在背后沿着湖边慢条斯理地走。海子是个没耐性地家伙,他总是跑的很快,跑到我快见不到他了他才又回头来找我们。我讨厌自己一个人上街,有次帮奶奶买酱油,镇上的小孩子在我后面笑,一边笑一边说:“小哑巴不说话,说话的是个大结巴;结巴哭结巴笑,结巴学狗汪汪叫。”我把酱油瓶子往他们身上扔,可惜扔到一边去了,我只能哭着跑回家。

有次奶奶和徐婶婶坐在厨房里剥豆角,奶奶叹着气:“你说我们囡囡说什么她也都明白,可这水灵灵的丫头为什么就是不肯说话?”

我会说话啊,我靠在门边边想。我和爷爷种的小南瓜小丝瓜说话,我和角落里的丁香花米兰花说话,我和老梨花树上的大疤疖说话,我还和海子哥说话,连下鱼天出来的那个小蚯蚓我都和他说过话。他们知道我这几天牙疼;他们也知道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看着月亮想爸爸妈妈,死劲地想;他们还知道我想爸爸妈妈时候怕给爷爷奶奶听到都是咬着被角流眼泪的。所以海子每次看着我都象看个小可怜儿似的,这个大笨蛋!

海子是个大笨狗。奶奶说他叫鹦哥兰养羊犬。狗怎么去养羊?象我养海子一样,每天端一大盆剩菜剩饭给他吗?那羊羔羔白雪雪的毛也是海子在帮它们洗澡吗?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我问过海子以前养羊的事,他象看白痴一样扫了我一眼溜达走了。

其实他才是个大白痴,我记得有次我捉蝴蝶,蝴蝶飞到他鼻头上站住了。我说:海子哥,表动。他真的没动。可惜等我要捉住那个蝴蝶的时候,他受不住痒痒,打了个大喷嚏把蝴蝶吓走了,还喷了我一脸的口水,把奶奶笑得腰都笑弯了,帮我洗脸的时候她还在笑。

我顶顶生气海子的眼里不是我一个。哼!他喜欢小叔叔好象比喜欢我还要喜欢。哼!

那个家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笑我矮,还说我没饭桌高!六岁的娃娃能有饭桌高吗?爷爷说我还是小宝宝的时候把尿撒到小叔叔身上,我捂着嘴巴偷笑:活该!敢笑我。我以后一定长得比他高,等到那时候我就把他塞饭桌下面叫他和海子在一个碗里吃饭!哼!

不过那个家伙很会剔鱼刺哦。他眼神比奶奶好,手也很巧,剔过刺的鱼肉还是整块的。后来,后来还把那块鱼肉放到我碗里。真是好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鱼的?

为了这个我好象忘记他笑我矮的事情了。

其实,其实我有一点点喜欢他,那天晚上我在院子的角落里和丁香花聊天,我有点害羞地承认。小丁香,你表告诉别人哦。我觉得他有点象我爸爸。我爸爸的照片你看过没有?他笑起来左脸上会有一个酒窝,小叔叔也有,不过不明显。你说,他会不会就是我爸爸?

可惜小叔叔不经常来,奶奶说他还在读书。以后每次他来我就缠着他玩,我希望能找到机会证明他是我爸爸。他带我和海子去大阳湖叼鱼,去镇口看老头们下象棋,在镇子里逛累了,他给我买一毛钱一大块的梨羔糖给我吃个饱。每次走到要拐弯的地方,他就问:“丫头,向左向右?”我坐在他肩膀头上,故意拉扯他或左或右的头发与耳朵,乐的咯咯地笑。

有时候他回来很安静,眼神里藏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他陪爷爷在书房下棋,我就溜到厨房里挨着奶奶听她和徐婶婶聊那些鸡毛蒜皮。偶尔他自各儿坐花厅里打棋谱,点支烟燃在烟缸里。我坐在角落里偷偷地看他,大气儿也不敢出,竭力想从他脸上搜刮到我脑子里关于爸爸的那些残余的印象。

后来有一次他打着棋谱抬头发现我,青烟渺渺中他黑瞳瞳的眼睛望过来,我好象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走过来搂住我抱我坐回原先的位置,指着红木花几上棋谱说:“小家伙,这个是叔叔的世界”他的下巴搁在我脑门上,我呼吸里全都是他的气味,暗自猜想是不是就是我爸爸的味道。

“我觉得你好象也有个属于你的世界。”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慵懒。“虽然你不爱说话,但是我感觉得到。”

我好奇怪他是怎么发现的。我的世界吗?爷爷没刮干净的胡子?奶奶身上的花香?徐婶婶手里的脆皮鸡翅膀?园子里长得懒洋洋的菜苗苗?那串青涩的小葡萄?风里摇弋的丁香?还是从满洲窗投射来的阳光打在地砖上班驳的光影?还是海子哥飞奔而来时飞扬起的耳朵和毛发?

我欢喜不甚的这一切……都是我的世界吗?

守护

过年后没多久就是生日,奶奶说我尾巴又长长了一截,我摸了半天屁股也没找到那根尾巴。早上穿好衣服我把裤子提得好高好高,就怕小尾巴突然冒出来,很是担心了一会。徐婶婶煮的鸡蛋面好香,她很得意地翘起下巴:“面里都没加过水,全是鸡蛋和出来的面皮,你这丫头还真是会吃。”她胖乎乎的手指掐了一下我脸上的肉肉,我觉得我脸上都是鸡蛋味。爷爷看着我把一大碗面呼噜进了小肚子,笑得眼睛眯起一条缝。

大人们都说我该上学了,爷爷打电话叫小叔叔抽时间过来接我去省城。那天下午我躲在园子里蹲在地上数蚂蚁,我放了一丁点水果糖在蚂蚁洞口诱惑它们出来,等它们发现后再把糖拨远换个位置让它们继续找。正玩的起劲,徐婶婶的小儿子林志强跑过来蹲在我旁边。

“小眉。”他很哀怨地叫我,我马上很冲动地想把他流到嘴巴的鼻涕塞回去,“你要走了以后谁和我玩?小人书也看不到了。呜呜呜,能把你的小人书都交给我保管不?”

什么我走了?我疑惑地望住他。

“你不是要去省城上学吗?我妈说了到时候我就只能星期天才能和你玩了。我妈说你去的学校叫什么聋哑学校,管得很严的,要住在学校里,不能到处跑。什么是聋哑学校?是不是就是哑巴……就是不说话的人的学校?”

我恨恨地一把把他推倒地,沾了蚂蚁的小木棍也丢在他身上,转身回了屋里。

我拒绝陪爷爷去菜园子浇水,坚决不溜到小厨房偷冰糖块吃,我也不理海子,他伸出大舌头想舔我脸的时候我推不动他就只能让他舔我脖子。吃晚饭的时候奶奶搂着我,眼睛里泪珠子直打转:“囡囡,囡囡。”

那天叔叔来的时候我正赖在自己床上,他把我提溜进车。爷爷坐在客厅里嘴巴抿得紧紧得,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生气我不听话。奶奶和徐婶婶在车窗外对我挥手。我的心尖尖一下子好酸好酸,泪珠就忍不住吧嗒吧嗒落下来了。

叔叔揉了一下我的脑袋;“小傻瓜,我们晚上就回来了。叔叔先带你去看看学校,然后我们去动物园好不好?省城有个很大的动物园,里面有大老虎大狮子,还有个猴山,里面住满小猴子。叔叔还带你认识个漂亮姐姐,我们一起去逛街。不哭了好不好?再哭就变小猴子了。”

我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继续掉眼泪。他们大人都是骗人的,妈妈走的时候也说很快回来,他们现在又骗我说晚上就送我回来。他们一定是不喜欢我了才要把我送那么远,我是个讨人厌的小鬼,所以他们都不喜欢我,都要把我送走。

“叔叔给小眉买条花裙子好不好?小眉喜欢什么样的?有小花的?有小.樱桃的?还是有蝴蝶的?”我很想点头,我喜欢有蝴蝶的。不过发现叔叔嘴角微微扬起看了我一眼,我马上转过脸看着窗外继续不理他。

好象走了很久才到省城,穿过省城又过了一会才到那个学校。校门口的牌子上有几个大字,我猜一定写的是“***聋哑学校”。车停下来叔叔哄着我下车,带着我进了办公室。校长阿姨很和善,还递糖给我吃。我抓着小叔叔的裤脚躲在他身后,抵抗着不受她的引诱。

他们坐着说话,我看向窗子外面。这里好安静好安静,外面有大操场,有几个哥哥在那里踢球,栽了一排梧桐树的小路上有两个姐姐比划着手走着。太阳好大,刺得我眼睛疼。我眯缝着眼猜想爷爷奶奶在做什么,我想他们了,这会儿我连镇子上那些老是喊我小哑巴的小屁孩都有点想了。

校长阿姨的声音传来:“我们学校一向致力于聋哑儿童的生活生存能力的开发,寄宿也是提高他们独立生活的能力,减少对父母家长的依赖……”我咬住下嘴唇,偷偷往门口移动,出了门就提腿跑起来。我不知道要跑去哪,可我不喜欢这里,就是不喜欢。我想爷爷奶奶,我想爸爸妈妈,我不要住这里。爸爸,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我都等了你们好久了。

我摔了一跤,那两个姐姐跑过来扶起我对我比划着手。叔叔在后面喊我名字,我顾不上疼,继续往前跑。

叔叔追上我,一把把我举起来。膝盖刚才一定摔破了,蹭上他的衣服只觉得钻心地疼。

我小胳膊搂住叔叔的脖子,搂得紧紧地呜咽。我想和他说我不是哑巴,我会说话的。不信你们问丁香花问小南瓜问海子,再不信你们问母鸡婶子,每天早上在它窝里拿鸡蛋我都会和它说谢谢的。我真的会说话,我不是哑巴。我真的不是哑巴。

“宝贝,不哭不哭。”小叔叔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们回家再想办法好不好?叔叔也不舍得把你一个留在这儿,听话不哭了,我们回家找其他的学校。我们轻眉可以读一小,小叔叔和你小廖叔叔就读的一小。我们回家和爷爷奶奶说。乖,不哭了。”

真的吗?我抬起头望住他,不太确定。小叔叔郑重地点头,还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呜呜呜,我打着嗝,一边用手背擦眼泪。现在开始觉得膝盖好疼好疼啊,我嘴巴又瘪起来。

小叔叔小心地拍打我后背:“小丫头不哭了,爱哭鬼。我们去动物园看猴去。”

我抽噎着对他指指膝盖,那里血糊着沙子狼籍一片,我看得眼前一黑。

醒来时闻到臭臭的味道,好象在哪里闻过。我耸着鼻子睁开眼,躺着的床上铺着白单子,床脚的位置有个小小的红色十字。

“小臭屁,还会晕血。”小叔叔坐在床边,捏着我鼻子低笑。

晕血是什么?不太懂,好象不是好习惯。我不好意思地扭扭身子。小叔叔重重地拍我屁股一下:“起来咯,再不起来动物园关门了。”

我激动地跃起,接着痛得呲牙。膝盖已经包扎好了,白色的绷带上沁了点淡黄的药印子出来。

“来,叔叔抱。”

我安心地窝在他怀里,下巴搁在他宽宽的肩膀上。

“慎晖!”

叔叔脚步停下,我扭过头,是两个好好看的姐姐。

“怎么在这里?”脸蛋红红的姐姐说话嗓门很大。

“带侄女来玩,路上把腿摔了。小眉,这个是赵静阿姨,这个是江阿姨。这是我小哥的女儿。”赵阿姨是嗓门大的那个,江阿姨是皮肤白白的那个,现在她正眼波似水的望着小叔叔,眉角都是笑。

“不许叫阿姨,我很老吗?叫姐姐。不过江秀琳,是不是该叫你小婶婶啊。”

“说什么呢,你!”江姐姐白白的脸蛋瞬间转红,头都快扎进脚脖子了。

“准备办完事就给你打电话的。”叔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怎么来医院了,不舒服吗?”

“不是,是导师病了,我们才探过出来的。”

“我说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啊!你们叶家有你这个大帅哥,又拐了我们琳琳这个大美女。这就算了,竟然还藏着个小美人。唉呦,还会害羞!”赵姐姐想来捏我脸,我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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