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虔从袖中摸出一道奏折,双手呈上:“微臣所奏,尽在折中,请君上御览。”
内臣上前接过折子,呈予惠文公。
惠文公看过奏折,朝众臣道:“诸位爱卿,若无奏事,散朝!”
众臣相继散去。
嬴虔心中惶惑,正欲离去,惠文公道:“公叔留步!”
嬴虔停住脚步。
“请公叔书房叙话!”惠文公头前走去。
嬴虔跟随惠文公来到御书房,分宾主坐了。
“公叔,”惠文公拱手,“您真的也想告老还乡?”
“回君上的话,公叔仅比君兄年少三岁。君兄在时,公叔尚无感觉。君兄一走,公叔一下子感觉老了。公叔是真的老了。这几日来,总是思念君兄——”嬴虔说着,眼圈竟是红了。
惠文公鼻子一酸,朝嬴虔缓缓跪下:“公叔心事,驷儿知道。公叔不是老了,公叔是觉得驷儿稚嫩,需要磨炼,想把这千斤重担全部移在驷儿肩上,好让驷儿早日磨出老茧来!”
“君上,”嬴虔对面跪下,“公叔以前错看你了。秦国能有君上,大业必成啊!”
“谢公叔夸奖!”惠文公直视嬴虔,“公叔掌管粮草,乃国之重事。公叔定要卸任,敢问公叔,何人可任此职?”
“甘茂。”
“甘茂?”惠文公长吸一口气,“驷儿好像记得此人曾经在众卿面前顶撞过公叔,让公叔下不来台。”
“君上所问是何人可任此职,非何人顶撞过老臣。”
“是的。”惠文公重重点头,“再问公叔,商君临终之时,向驷儿推举樗里疾、司马错,依公叔之见,此二人如何?”
“商君荐举之人,君上只管起用。”
话音落处,内臣趋进:“启禀君上,河西郡守司马错、商於郡守樗里疾殿外候旨!”
“神了,”惠文公起身,呵呵笑道,“寡人一提他们,他们就全来了。”转向内臣,“宣二人觐见!”
三日后大朝,惠文公连颁几道诏书,准允太傅嬴虔、上大夫景监、国尉车英辞官归隐、告老还乡,同时任命樗里疾为上大夫,接管景监的政务,司马错为国尉,接管车英的军务,陇西郡守甘茂为右更,接管嬴虔的财务。
接后几日,惠文公将各地郡守、官大夫、千夫长以上官员来了个大换血,或升或降,或调动或移防,几乎无一例外地整肃一遍。
惠文公在做这一切时一气呵成,既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草率行事,无论从哪一个环节都可看出,他是早有预谋的。此举显然是在告诉所有官员,他们的生杀荣辱全都掌控在新的君上手中。
就这样,在秦孝公驾崩后不到三个月,惠文公左右开弓,连出杀手,环环相扣,除商君,铲旧党,更换朝臣,看得列国眼花缭乱。
经过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系列大开大合,惠文公将先君孝公驾崩后的混乱朝局整治一新,完全掌控了秦国的内外朝政。
然而,惠文公并没有高枕无忧,而是静静地坐在几案前,从内心深处感到某种惶恐。
惠文公知道自己在惶恐什么。他深深意识到,他虽然万事俱备,但仍旧缺个什么。
这个什么就是商君。
先君有商君,因而明白秦国该向何处去,又该如何去,而他却是一无所有。樗里疾、司马错、甘茂之辈,虽说忠勇可嘉,才华也有,却都是做具体事的,哪一个也不能像商君那样高瞻远瞩把握国政,更不用说力挽狂澜了。
与商君相比,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在一个层面上的也许只有一个人,就是公孙衍。
然而,惠文公眼下顾不上此人,因为他还有一件更为急迫的大事。
这件事就是,秦国该向何处去?秦国犹如一艘巨船,正在全速航行时,掌舵的船长突然倒下,跟着船长离去的还有一系列老水手,他们中有观星的,有观海图的,有摇桨的,有扬帆的,有抛锚的。此时的海面上,到处都是风浪,到处都是暗礁,他这位新的船长、新的舵手费尽心机,总算使船稳定下来。眼下,全体船工上下一心,万象更新,但作为船长和舵手,惠文公清楚地意识到,船中不缺摇桨的,不缺扬帆的,缺的是观星的和观海图的。找不到北斗星,看不清海图,定不下东南西北,这艘巨船就不知驶向何处,更不知何时起风浪,何处有暗礁。
惠文公陡然想起公孙鞅狱中之言,沉思有顷,召来司马错和樗里疾,君臣三人径投终南山里。
司马错原来的兵营就在寒泉附近,加上前次又随公孙鞅来过,因而是熟门熟路。在他的引领下,君臣三人走出兵营,不消两个时辰,就已行至通往寒泉的山口。走不多时,惠文公、樗里疾、司马错赫然望见道旁站立一人。
见三人走近,此人二话不说,深深一揖:“在下贾舍人奉先生之命,在此恭迎三位大人!”
惠文公大吃一惊,目视樗里疾,再视司马错,二人皆是震惊。三人此来,事先并无通报,寒泉子却已预知,若非得道之人,岂有此等功力?
司马错早先见过贾舍人,赶忙还礼道:“有劳贾先生!”
贾舍人伸手道:“三位大人,请!”
司马错应道:“贾先生,请!”
贾舍人头前引路,四人沿山路走至草舍前面,寒泉子早已迎出,见到惠文公,揖道:“君上驾临寒舍,寒泉子有失远迎,特此谢罪!”
惠文公又是一惊,还一礼道:“先生如何知道嬴驷是君上?”
“老朽远观紫气北来,更有祥云笼罩,是以知道。”
“先生真是神人!”
寒泉子引领他们走至草堂,在堂中分宾主坐下,两位道童沏好茶水,退于两侧。
寒泉子指着茶水:“君上,两位大人,请用茶。”
惠文公品一口:“真是好茶呀!”
寒泉子笑道:“此茶摘自终南山寒泉之畔,现有茶树八棵,均为先师关尹子亲手栽种,饮之清香圆润,自非一般茶品可比。”
“难怪此地清幽祥瑞,原是圣地。圣地圣茶,嬴驷可否带回一些日日品尝呢?”
“君上贵为一国之尊,自可日日品尝。只是——此茶因非寻常茶品,非寒泉之水不能冲泡。君上若有雅趣,可使百姓络绎取之。”
“若是此说,也就罢了。只为一时口福而役民取水,所泡之茶无论多么清香圆润,嬴驷都将无法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