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见庞涓面狠,连连鞠躬:“爷说得是,在下来捡!在下来捡!”
掌柜的弯腰去捡,手指刚刚摸到金块,就被庞涓一脚踩上。
庞涓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冷说道:“掌柜的,尖酸刻薄之人,在下见过不少,似你这般嘴脸,却是第一次遇到!就为区区五布,你竟然百般羞辱这位壮士。见到金子,难道就想一拿了之吗?”
话音落处,庞涓脚底暗暗用力。掌柜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喊疼,仰脸赔笑道:“爷说得是,在下这就向壮士赔礼道歉!”
庞涓松开脚,掌柜抽出手指,放在口边连哈几下热气,走到孙宾跟前,正要鞠躬,又传来庞涓冷冰冰的声音:“是这样道歉的吗?”
掌柜迟疑道:“这位爷,您——您要在下如何道歉?”
“你不是一心想着那五个响头吗?就那五个头吧。依你方才所说,向这位壮士磕一下,喊一声爷。只要这位爷不再计较,五头磕完,今日之事就算两清了!”
掌柜怔在那儿,正思忖对策,庞涓抬拳朝几案上猛力一震:“方才你不是说一辈子喊人爷吗?怎么,再喊几声就不行了!”
掌柜打个哆嗦,连声说道:“我磕!我磕!”
掌柜走到孙宾跟前,就要跪下,孙宾伸手拦道:“掌柜的,记住做人厚道就行,五个响头就不必磕了!”
不及掌柜应声,庞涓即开口道:“这位壮士,你且坐下!今天这头,他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转对掌柜,“听见了吗?你如此糟贱这位壮士,壮士却以德报怨,替你讲情!看在壮士的面上,五个响头,免你四个,剩下一个,你看着办吧!”
掌柜一凛,跪下叩道:“壮士爷,适才小人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在此赔礼了!”不待孙宾应声,就从地上爬起,将膝头上的灰土拍了拍,阴沉着脸走向柜台。
小二跟在身后,刚走几步,掌柜的回身骂道:“瞎跑什么?还不捡起那五个布来!”
小二一愣,回身捡起金子,悻悻地走向柜台。
恰在此时,厨师从灶房里走出:“掌柜的,没盐了!”
掌柜一手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金子,一手从袖中摸出两枚铜币,丢与小二:“打盐去!”
小二答应一声,急急走出门去。看到小二出门,庞涓方才转过身来,朝孙宾微微一笑:“这位仁兄,你可以走了!”说完,返身回至自己几案,依旧端碗喝酒。
孙宾起身,对庞涓深深一揖:“恩兄在上,请受卫人孙宾一拜!”
庞涓亦忙起身,还过一揖:“区区小钱,孙兄何以恩公相称?”
孙宾再揖道:“区区小钱,胜过百金。恩兄高义,孙宾没齿不忘!请问恩兄尊姓大名?”
庞涓略略一顿:“在下姓龙名水,大梁人氏!”爽朗一笑,转过话题,“孙兄万不可一口一个恩兄,这个词儿听来别扭!”
孙宾亦笑一声:“那——在下就称龙兄了。今日之事,若不是龙兄相助,在下不知几多狼狈呢!”
庞涓又是一番朗笑:“孙兄,今后莫提此事了!来来来,孙兄若是无事,你我畅饮一碗如何?”
庞涓礼让孙宾坐下,起身走至孙宾几前,拿过孙宾的酒碗,盘腿坐下,倒满一碗,递与孙宾,自己顺手也倒一碗,举起,“孙兄,请!”
孙宾亦举碗道:“谢龙兄美酒!”
二人对饮。
小二走至盐铺,打了一小袋盐巴,匆匆赶回客栈。行至小木桥边,小二见告示墙前围着一群人观看,遂踅身过去,看到上面张贴许多告示。小二难得偷闲,见时间尚早,店中生意也不见旺,也就扎下步子,细细观看起来。
小二连读几张,无非是些杀人越货之类歹徒,不见新奇。小二正要抬腿离开,陡然看到边上还有一张模糊的。也是好奇心起,小二直走过去,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因为画中之人,与店中那个戴斗笠的极其相似。细读下面文字,知此人名叫庞涓,是连杀数人的在逃钦犯,谁若举报,悬赏五金。
小二心中一动,细想庞涓方才的狠样,断定必是此人。小二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一阵,本想自己告官领赏,又怕万一出现差错,不仅赏领不到,只怕连生计也会断送。小二内中斗争一时,决定还是诉与掌柜,看掌柜如何处置。
小二匆匆回到店中,将盐巴交与掌柜,在他耳边如此这般描述一番。掌柜看一眼庞涓、孙宾,见二人仍在喝酒,遂让小二守于店中,亲到桥头告示墙边验过,断定是庞涓无疑。想起方才所受之气,掌柜冷笑一声,径直走入官府。
不消一刻,掌柜就与二十几名军卒直奔客栈而来,打头的是名军尉。掌柜一边奔跑,一边指路。
他们赶到时,庞涓、孙宾已喝完那坛老酒,孙宾一边与庞涓说笑,一边包扎方才被他打开的包袱。
掌柜堵住店门,手指庞涓道:“官爷请看,就是那个戴斗笠的!”
军尉将手中所持画像展开看过,仔细打量庞涓,却见他戴着斗笠,看不清楚,于是大声喝道:“你——取下斗笠!”
庞涓冷冷斜他一眼,回过头来,仍旧观看孙宾打点包袱。军尉何曾见过如此蛮横之人,朗声喝道:“弟兄们,拿下此人!”
庞涓将手按在剑柄上,目光鄙夷。众军卒见他手中有剑,各自挺了兵器,却无一人敢先上来。
孙宾陡吃一惊,望着庞涓道:“龙兄,这——这是怎么回事?”
众军卒渐渐围拢上来。
庞涓冷笑一声,“嗖”地抽出宝剑,朝孙宾略一拱手:“孙兄,快走,这儿不关你的事!”
孙宾不由分说,亦拔出宝剑:“龙兄有事,孙宾岂能坐视?走,冲出去!”
庞涓将宝剑连摆几摆,大喝一声,率先冲向大门。这些军卒养尊处优,早已骄横惯了,今见庞涓气势如虹,声如响雷,威武逼人,竟是无人接招,连退数步。掌柜一下子愣了,正欲急退,庞涓已是箭步冲上,在门口将他一把抓住,顺手一剑,竟是割断喉管。众军卒见他当街杀人,无不惊惧,连退几步。
孙宾亦仗剑冲出。二人并肩冲至大街,背对背,左劈右刺,众军卒根本不是二人对手。由于事先估计不足,众人未带弓箭,谁也不敢近前,只是远远地将二人围困。未及一刻,军卒中已有数人倒在庞涓剑下。孙宾左抵右挡,连断数支枪头,唬得失去枪头的军卒面色惨白,远远躲在后面。
庞涓瞧准空当,发声喊,二人一齐用力,杀出一条血路,径奔一条小巷。众军卒不敢接近,却也不敢不追,口中嗷嗷吼叫,远远地追在后面。逃有一程,二人纵身一跃,各自跳上围墙,上房去了。待众军卒赶过来,早已不见踪影。
有了这档子事,二人不敢再去渡口,只能落荒而去,逃往一片林中。一口气走有二十余里,二人停住脚步,倚在树上喘气。
喘一会儿,庞涓瞧一眼孙宾,不无叹服地拱手道:“常言说,真人不露相。在下原以为孙兄是儒雅之士,不想却是一身功夫呢!”
孙宾亦拱手还礼:“龙兄过誉了。打实上说,龙兄武功远胜于宾,宾由衷叹服!”
“好好好,”庞涓呵呵笑道,“不说这个了。倒是今日之事,颇为有趣,在下先帮孙兄出气,孙兄后助在下解围,你我也算见面有缘,两不相欠哪!”
“龙兄此言差矣,”孙宾当即摇头,“没有孙宾,依龙兄武功,照旧可以脱身。没有龙兄,孙宾纵有三头六臂,却是难脱尴尬处境。五布之恩,孙宾没身不忘,何能说是两不相欠呢?”
庞涓大怔,长叹一声,点头道:“天下敦厚之人,莫过于孙兄了!”从身上摸出块金子,递与孙宾,“孙兄拿上这个,在下告辞了!”
孙宾一愣,急忙将钱还与庞涓:“龙兄,这——这如何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