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狂风呼啸着,屋子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愈发显得温暖起来。
百花心里早已是阵脚大乱,周遭近乎凝固的空气让她快要窒息,思绪也跟着混乱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轻轻薄薄的纱,平日里看来利落如刀削般的面容此刻也柔和下来,再没有一丝盛气。
在让人忍不住卸下防备的晦暗光线里,她总算第一次看清了狄青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
记忆中白云山上天真善良的少年,不知何时就长成了眼前这幅模样,像是草原上逐日追风的骏马一般。
原本理应是和她对峙的敌人,却一次又一次地救她于为难之中,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感激反复冲击着、一点一点地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她极力保持着理智和冷静,勉强维持着两人之间的界限,可每每到这种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要亲近。
手心微微渗出汗来,百花死死抓住衣角,模糊的双眼瞧见面前的人越靠越近。
就这一次……
“咚咚咚!”
门上忽地急响三声,复而响起珊瑚急切的声音:“公主?”
百花骤然惊醒,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别开脸去,平复了几息才强装镇定道:“进来吧。”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珊瑚迈进门来瞧见屋子里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灯,还不待说话又见百花坐在小榻上,狄青站在一旁。
迟钝如她都察觉出这气氛的暧昧,回想起方才的举动顿时难堪起来,一时呆愣在原地。
“果真是狄钤辖!”不料索迪尔更是迟钝,瞧见狄青只觉得安心了许多,转而回禀百花的时候也带了几分惊喜的语气,“方才我们去走访涉事之人时遇上了展大人和杨校尉,说是狄钤辖也去了梁丰家里,想着公主要查问案情,便跟着到了展大人住的地方——属下没有及时前往接应,还请公主责罚。”
说话间珊瑚已将屋内的灯都点亮了,转头瞧见小几上放着药膏,忙快步走到她跟前。
“公主受伤了?”
珊瑚瞧见百花的披风被撕裂了,衣裳上头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顿时惊呼出声。
狄青愈发自责起来。
先是阴差阳错害得她扭伤了脚,回客栈之后也没有好好查探她的伤势,方才竟还有心思想别的事……
“这不是我的血。”百花笑着安抚住珊瑚,“是那衙役出言不逊,我只好亲自教训他一番。”
狄青面色一沉,低头看着那扯破的披风,心里怒火蹭蹭往上冒——
恐怕那姓梁的,还不知是出言不逊这么简单。
“那这药膏……”珊瑚一眼就认出那罐子,里头还是她帮着贺兰一同分装的外伤药。
狄青还未开口,就听得百花笑道:“我不小心扭伤了,幸而遇上了狄钤辖送我回来。”
珊瑚满腹疑惑地望了一眼狄青,起身同他福礼道了谢,转念想起百花还没用晚膳,又轻声道:“奴婢去外头叫两个菜来。”说罢拉着索迪尔退出门去了。
屋子里复而归于寂静,百花垂着眸子道:“你也留下来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狄青闻言心里一暖,低声笑道:“好。”
百花即刻又想起正事来:“方才,我在想,会不会是叶大人故意阻挠追查幕后主使?”
“你怀疑叶大人?”狄青疑惑道,“他可是大理寺卿王大人派来的。”
狄青见她低头不语,试探着问道:“你在怀疑王大人?”
百花沉默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自打我记事开始,就生活在云阳镇了,关于娘亲的一切都是从父亲那听来的。听说从前有一位平大娘子一直接济她,因而我一到汴梁就上门拜访了这位平姨母,想要从她那了解当年的真相。”
狄青站在一旁,瞧她垂着双肩低着头的模样显得格外落寞,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忍不住,想要将她拥进怀里。
“我第一次上门拜访时,平姨母就万分真诚地同我说了当年的事,说她不但没有查到纵火案的真相,还因追查此时连累了整个平家,因此也劝我不要再追究。”百花微微抬起头来,又道,“后来此事又生变故,我却从来都没怀疑过平姨母的话,直到你陪我一起去了陈胜家,我才知道当年平姨母竟还帮衬过她们。”
狄青尽力回想着陈老妪的说辞,蹙眉道:“是那位替她们安置了宅子的夫人?”
百花点头道:“我心里放不下这事,又再度上门去询问。平姨母也承认她确实蓄意隐瞒,但那都是因为知道那收买陈胜的交子是刘太后的东西,因而不想让我去招惹皇家的事。”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话合情合理?”百花转头望过来,无奈地笑笑,“可就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像是有了心病似的,无论是蔡州遇袭、还是方才听到叶大人的话,总是忍不住怀疑平姨母,怀疑王家……”
狄青蹲下身去,柔声道:“叶大人说的话不无道理,若是没有证据而胡乱摸排,无异于诛心,闹得朝堂不安不说,一旦私钱的事揭露出去,汴梁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只怕人人都要担心自己手里是不是恶钱、会不会被官府低价收走。”
百花闻言微微颔首,叹道:“我明白……”
“你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担心会不会哪一天,自己被最信任的人出卖了。”
见百花不置可否,狄青轻声笑道:“索性蔡州的事有惊无险,也顺利见到了钱家的人、找到了当年纵火案的真相。想清楚这些,不论蔡州的人是谁派来的,叶大人是不是隐瞒了什么,都不重要。”
“是啊,眼下只要找到钱晦,就能将当年的事了结了。”
狄青好奇道:“你打算如何处置钱晦?”
百花摇了摇头。
她始终没有想好这事,就算知道了钱晦本性卑劣,也一样犹豫不决。
“杀了他?”
这话听来倒十分有趣,百花抬头反问道:“若是我决定杀了他,你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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