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渐渐晚了,加之又下起大雪来,百花担心狄青回程不好走,特地吩咐索迪尔套车送送他。
两人出了门来狄青才出言谢绝了这番好意,自己冒雪往回走,好在一路无风,并不十分冷。
回到通济巷时,已快到戌正了,周身的酒气已散得七七八八,可心绪却一如往初地翻涌着、激荡着。
张衷来开门时便见自家大哥笑得春意盎然,忍不住打趣道:“哟!去了清晖桥,还舍得回来呢?”
狄青心情正好,也不和他计较,只推门进来、口中问道:“你怎么知道?”
张衷拉住他道:“一群人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我就去了兵马处衙门上,有人说瞧见你同一位天仙似的娘子去了——除了那位公主,还能有别人?”
狄青这才恍然大悟道:“今日玲儿回门。”
“幸好今日去的是我,找了个借口帮你打了掩护。”张衷顿时摆起谱来,“这个人情你可记好了,下回记得还回来。”
“是不是阿青回来啦?”里头玉通家的高声问道。
“是啊,可算回来了。”张衷一面应声,一面给狄青使眼色。
“好兄弟。”狄青拍拍他的肩、笑着奉承他一句,抬脚就往里头去了。
张衷一路小跑跟着他,压低了声音道:“等等,咱们还没对好口供呢。”
狄青满脸胸有成竹的回望他一眼,脚下却未放慢半分。
“怎么耽搁到这会儿啊?”玉通家的替他盛了碗滚烫的热汤,迎上前来替他脱了大氅,“落得这一身雪,可别把娃冻病了。”
狄青对着张衷一挑眉,笑道:“今日街上出了事,我跟着去开封府协助调查,所以耽搁了。”
张衷心底连连咋舌——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比如他、哪怕说真话,也老被当作骗子;再看看自家大哥,这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还哄得人冷了热了地替他担心。
“舅舅抱抱!”念念不满狄青无视她,爬上桌来叫嚣着。
狄青伸手捞过小姑娘,见她粉嘟嘟地像果子似的招人喜欢,笑着逗她:“念念这几天有没有闹别扭啊?”
念念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掰了掰手指头,嘟哝道:“一个。”
“是一次。”郑裕满眼都是疼爱,拉了念念的小手道,“跟舅舅说,咱们念念昨天闹了一次别扭。”
狄青见郑裕这模样是打心眼里疼爱郑念,心里也替玉玲儿高兴。
郑裕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冲念念道:“来,爹爹抱。”
郑念别过身子去,小手拉住狄青的衣裳,鼻子里哼哼道:“要舅舅抱。”
玉玲儿满眼的柔情都快溢出来,轻声哄她道:“舅舅还没吃饭呢,等舅舅吃完饭了再让舅舅抱好不好?”
郑念抬头望了一眼狄青,讨价还价地要玉玲儿抱,这才撒了手。
玉通家的见状笑道:“念念和阿青倒不生份,年前阿青刚回来那天就要黏着他。”
郑裕笑着打趣道:“想来是大哥招小女娃喜欢。”
张衷听见这话便来了劲,乐道:“岂止是小女娃喜欢,要是今天游街的是大哥,只怕还没被箭射中,就被娘子们的绣球砸晕了。”
今日伴射之臣遭袭的事已传遍了汴梁城,玉玲儿担忧道:“今日游街遇袭是怎么一回事?”
狄青低头喝了两口热汤,语气沉重道:“这事还没查清楚,如今也不能胡乱猜测。幸而仲达没什么大碍,只当是多了几天休沐日了。”
郑裕见她眉头微蹙、忙揽了她的肩嗔怪道:“又在胡思乱想了。”
李宜也笑着劝道:“大哥的身手可是没话说,妹子你就别操这份空心了。”
几人又热热闹闹地说了半晌话,因郑裕二人还要赶回自家府上去,既和狄青打过了照面,又担心一会儿雪大了路不好走,说着便要起身告辞。
年前狄青回玉府的时候没碰到玉玲儿,这会儿等着郑裕去叫车的间隙才得闲话两句:“今日回来晚了,过几日空闲了,咱们去白矾楼好好喝几杯。”
玉玲儿笑着点点头,又道:“没想到那位姓魏的娘子就是百花。”
“她身份敏感,往后有空我再和你细说。”狄青低声道,“郑裕选的宅子好,你打点得也好,我还没得及谢谢你们呢。”
“大哥与我,兄妹之间不必如此生分。”玉玲儿淡淡笑道。
狄青低头揉了揉念念的头发,笑道:“情谊归情谊,礼数归礼数,正巧今日得了一匣子黄金的赏赐,明日拿到了就请人打成首饰,算是给念念的嫁妆。”
玉玲儿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熟了的女儿,笑道:“那我就替念念谢谢大哥了。”
几句话的功夫,车已停到门上,郑裕上前扶着自家妻女上了车,迎着风雪悠悠地去了。
回到饭厅上来,玉通家的往那火炉子里又添了些炭,随着玉通回屋歇息了。
狄青回了座上,提起酒壶自酌自饮起来。
张衷和李宜对望一眼,阴阳怪气道:“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贪起酒来了?”
两人一左一右在狄青身边坐下、自行满上一杯同他共饮。
“大哥今日得了赏赐,自然高兴。”李宜试探道。
“肤浅!”张衷鄙夷地睨了李宜一眼,“大哥这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嗯?”
狄青坦荡荡地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几时回来的?”
“雨停了才从清晖桥出来,等到把杨统制送回府上,回来都快到午间了。”
“案子怎么样了?”
“昨天夜里没查着赃物,展大人一早回开封府调查铸钱监的工匠去了。”
张衷插嘴道:“那位公主还真厉害,把事情猜全了不说,还能指点展大人办案,啧啧。”
“她啊……”狄青笑着又满饮一杯酒,那酒凉凉地滚下肚去,却让五脏六腑都熨帖地暖起来。
张衷见他笑得得意,别过头去不想再和他聊下去,又听得李宜道:“只是展大人和杨统制还不知道魏娘子的身份,对她多有防备,大哥不如找个机会说说清楚,也免得他们多疑。”
“二哥你是不是傻?”张衷忍不住道,“魏娘子是西夏的公主,你跟杨统制说了,她还不得半夜爬墙去血洗魏宅?”
李宜一本正经道:“杨统制虽然憎恶西夏,却也是因为两国宣战的缘故,哪里有你说的那般胡搅蛮缠?”
张衷撇了撇嘴道:“不信你就试试。到时候她听了跳脚、把这事捅到外头去,或者是去找公主的麻烦,你等着看大哥怎么收拾你。”
李宜低头思索了片刻,又望了望狄青,听得他道:“不必可以去说,明日我有事要找展昭,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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