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柳一场虽是辽国取巧,却也是实实在在得了胜,听闻有机会扳回一城,伴射之臣自是蠢蠢欲动。
曹偕上前一步道:“远来是客,秦王殿下有兴致,我东道之国自当作陪。”说罢吩咐太常寺卿先行折柳预备。
话音未落,却见辽国使团内有一人走出,用契丹语和耶律重元说了些什么,耶律重元闻言也以契丹回应。
通事官上前禀道:“辽国使者请求以上寺射兔之仪为试。”
人群中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射兔仪又有什么将就,太常寺卿亦不明辽俗、上前问起细则,听得辽国使臣道:“上巳射兔以祈福子孙繁衍、五谷丰登——以木雕为兔,二人走马射之,先中者胜。”
“听起来也没有稀罕的。”有人窃窃私语。
方才出列那契丹勇士补充了两句,通事官翻译道:“这位勇士说,射兔负者要下马跪奉胜者烈酒,胜者于马上接杯饮之。”
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向大宋挑衅。
“我看他们就是想借机会踩一踩大宋的脸面。”徐仲达低声道。
李宽蔑笑两声,偏了偏头道:“比就比,别输不起就成。”
场上众人分为两组,每组五对,一同上场比试;太常寺少卿手中鼓槌一落,十人一同策马而出。
还未行至木雕近处,便有契丹人策马横撞而来夺路,与之同队的青年校尉不防他突然发难,被他撞得坠于马下;那契丹人趁机飞驰而去,轻轻松松射下那木雕,更是回身冲着那摔得不能动弹的校尉耀武扬威一番。
人群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两旁同组的骑射手分神的功夫也被契丹人钻了空子,或被撞下马来,或被夺了箭囊,唯独一人在落马之前拉下契丹人,二人滚作一团,谁也不得脱身。
契丹人如出一辙的手段先解决了对手,而后才拿下木雕,场上四人怒而不敢言,偏偏还要碍着大国风范显露一番愿赌服输的胸怀,从礼官手中接过酒杯献给马上耀武扬威的契丹蛮子。
“跪下。”方才那说契丹话的武士忽而冒出一句字正腔圆的汉语,对着地上那摔伤了的校尉笑道,“战败者,要跪下奉上美酒。”
那校尉满脸通红,脖颈处已有青筋暴起,强忍着怒意单膝跪地奉上酒杯。
那契丹人大笑着饮了一口,咂嘴道:“果然不如我大辽酒香。”话毕随手往那校尉怀中一掷,残酒洒了那校尉满脸。
曹偕终于忍无可忍,对着耶律重元道:“不知秦王殿下可曾听过‘礼之用,和为贵’,想来贵国先祖设下射兔之仪,为的是激励后世子孙发愤图强,而非羞辱他人、破坏和睦。”
耶律重元挑眉睨他一眼,见他神色颇为严肃,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来,曹大人并不了解我大辽风骨——孔丘重礼仪、尚君子之风;而我大辽国,从来都只崇拜强者。”
曹偕一噎,听得耶律重元的笑声带这些不屑、又带着些真诚:“穷山恶水之间,凶禽猛兽之中,弱者尚且难以自保,又有什么资格谈尊严。贵国自诩礼仪之邦,大有像曹大人这样的君子去关怀弱者;而我大辽国,永远不需要弱者。“
曹偕忿忿然道:“巧取豪夺也能称为强者?”
耶律重元垂眸摇头,勾起嘴角笑道:“兵不厌诈,想必曹大人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说话间已有礼官引了狄青这一行上前,前车之鉴犹在,众人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防着契丹使者使绊子,五队人马都在木雕近处斡旋,场面难免有些胶着起来。
狄青记挂着李宽的嘱咐,满心放在契丹人的异动上,自然也不敢冒动,最左侧的徐仲达持箭虚晃几下,将那契丹人闹得晕头转向,而后一个灵活后仰,从那契丹人手臂之下出箭射中了木雕。
场上欢呼雷动,契丹使团里却是急切地催促之声,众人都搭了箭上弦,场上顿时混乱起来。
李宽和狄青都无心出这风头,只看紧了自己的对手耗下去,正当此时,两人余光瞥见有一支箭偏离了方向,往观赛席上射去。
狄青飞快上前扑下那人,转头望着李宽打落那箭。
原在两人严防死守下的契丹武士得了空,正要举弓射兔,却见右侧飞出一人,连出四箭、稳稳射中了场上木雕。
契丹使团中一片哗然,通事官翻译道:“契丹使者抗议徐校尉违反规则,越俎代庖。”
方才受伤那青年校尉忍者怒意笑道:“规则之中也未有此项禁令。”
太常寺卿得了赵元俨的示意,上前向耶律重元请教这射兔之仪胜负又该如何评判,耶律重元坦然笑道:“徐校尉一人夺下五筹,胜了我国一筹,自然是南朝胜了。”
得了这话,太常寺卿心满意足地转身去了,曹偕转头望了耶律重元一眼,听得他笑道:“我说过,我大辽向来只崇拜强者。”
荆王听了太常寺卿的转达,向来肃穆威严的面庞上也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笑意,下旨请了徐仲达上观赛台,赐下金银彩头及珠宝若干。
众人走下场来,见李宽和狄青仍压着一契丹武士,使者团中的文官随即上前过问。
李宽将方才之事同那文官并内侍说明,请内侍代为询问荆王殿下如何处置,不料那内侍去而复返,只是笑道:“李指使和狄钤辖护卫内臣有功,各赏黄金百两、契丹风物若干,至于这位契丹勇士——方才流失想必是无心之举,也就不必责罚了。”
那契丹人怪笑一声,挣开狄青的双手,得意地往回去了。
荆王再替官家赐下御酒,双方勇士相对饮尽,而后陆续往偏殿更衣去了。
沿路的内侍见着徐仲达皆是欢呼击掌,徐仲达原就生得一副腼腆模样,含笑应谢间也带了几分自谦内敛的意思。
待到众人更衣完毕,便有内侍前来传话,说是荆王代官家在殿廷内设宴,特请伴射得胜的徐校尉前往出席。
徐仲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听了李宽几人一番调笑,便随着内侍去了;狄青几人则随着内侍退出琼林苑来。
出来的路上,狄青忍不住道:“方才行凶那人,头儿怎么看?”
李宽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还是没明白——我怎么看不要紧,你怎么看也不要紧。对咱们来说,重要的是八大王怎么看;而对那契丹人来说,重要的是他辽国的秦王怎么看。”
狄青沉吟道:“秦王若是在汴梁出了事,到底对我大宋不利,若是察觉到了端倪,何不找个机会提醒提醒秦王殿下?”
李宽摇头叹道:“多做多措,身在天子脚下,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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