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高山默然矗立在夜色中,似乎要将这一方土地隔绝于方外,高大的碉楼和远山一样沉默着,冷眼看着火塘边的众人。
羌人首领的火红锦袍在甲胄合围之下消减了几分热度,十余人皆是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任福站在大案上,大手一挥,朗声道:“诸将士听令,今夜急行三十里,于黎明前攻下白豹城。”
几名羌人闻言变了脸色,双腿战战,似乎要夺路而逃。
“武英!”任福浑然不理,仍自高声点将。
大案旁一名七尺大汉闻言上前领命,听得任福道:“你同狄青一道先行,丑正见我鸣镝攻城!”
狄青闻言精神一振——这武英可是一名悍将,此前西夏围攻延州、大兵压境之时,正是他带领数百将士突入后桥寨偷袭敌人,尔后一把火烧光西夏营寨,逼得李元昊退兵;此番若能与他并肩杀敌,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任福复而部署了三队人马从后方呈合攻之势包围白豹城,待到分派定了,才低头看向诸羌首领,笑道:“诸位首领可自行宴饮,待我等凯旋归来,再同享这羌煮貊炙!”
一听这话,便有人赔笑道:“将军若有正事,我等自回寨中等候便是,等到事成之后再来相贺!”四周诸首领忙点头称是。
任福嘿嘿两声,复而高声唤人来,叮嘱道:“尔等留守柔远寨,陪诸位首领吃好喝好,若是惹得诸位不高兴、负气走了,我就割了你们的脑袋去赔罪。”
几队将士俯首领了命,握着腰间长刀的手愈发紧了些。
...
狄青随着大军沿着河谷而上,翻过又一道山梁;他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夜空,半圆的月亮好似垂棘之璧,清清冷冷地照亮了山路,若是再晚上几天、没有了这月光,只怕夜行军就更难了。
他如此想着,心里生出几分叹服——任福谎称巡检,实则是前往渭州同韩相公商议这围魏救赵、釜底抽薪之计;从庆州到渭州、再到白豹城,任福手底下竟无一人吐露半分实情。
直到将所有羌人首领软禁于柔远寨中,确保四周再无传递消息的援军,任福又当机立断夜行以破城。
——成大事之隐忍,驭下之严密,时机之精妙,无不令人叹服。
狄青正想得出神,忽而听见武英道:“白豹城依山而建,下借洛水之险,当得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八个字,今天晚上又是一场恶战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是平淡如常,像是说起明日要多吃两碗面一般。
“那就痛痛快快杀一场,也不辜负方才吃的鹿肉喝的咂酒了!”狄青笑道。
武英低笑两声,拍着狄青的肩道:“好小子,咱们联手再干一票大的,也让我弄个天将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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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一行千余人急行到白豹城外渡过河去,丑时已过了两刻有余,众人在城外埋伏定了,专注地望着后山上的动静。
白豹城地势险峻,此番进攻又是暗度陈仓,因而舍了攻城之械,几乎只留下云梯和巨柱。
武英低声分派着众人攻城的部署,延州一队都被留在后方掩护,狄青低声同焦用交待了几句,张衷对这战略部署没得兴趣,只呆呆地望着高处的城楼连连摇头:“他们在上头,我们在下头,这不是送死吗?”
毛谷嘿嘿笑道:“跟着狄指使,送死也不怕,万一走了运,不仅能保住小命,还能混个官来当当。”
话音刚落,却听得东面山上两声鸣镝,武英挥刀高喊,冲出树林去;狄青不知何时也搁了弓箭、换了长枪,跟随者武英重逢而去。
延州的小卒一看这阵仗都傻了眼——原以为这世上带头冲锋的主将、就狄指使这一个不怕死的,不想这又遇见一个官更大、更不怕死的,难不成这世道变了,升官还能长胆量了?
张衷见狄青绝尘而去,和李宜交换了眼神、也跟着前锋一部冲了出去,留下焦用喊也喊不住。
武英一行仰头而上,还未冲出一里,便见得城楼上火把渐渐亮起来,红光中有碎石箭雨密密麻麻砸下,四周小卒应声而倒者众多。
狄青挥着手中长枪左挡右躲,不慎右臂上中了两箭;见城里攻势愈发紧了,他索性一个转身滚到大石后头,高声提醒武英。
武英躲闪不及,被敌军一箭贯穿了左肩,闻声也快步躲到大石后头,啐了一口道:“妈的,西夏人这是什么弓,能射出两百步来。”
狄青早在金明砦一役后就见过此箭,此时亲眼见其射程之远,仍是惊异非常,又道:“西夏人压得太紧,这样根本攻不上去。”
“攻不上去也不能停,”武英伸手将箭柄折断,倒吸一口冷气道:“咱们在前头,攻得上去叫先锋,攻不上去就当个幌子,他们越多的人来防着我们、后方越空虚,将军就越容易得手。”
狄青本就是个无畏无惧的性子,听了这话点头道:“这样粗的箭,恐怕是弩机射出来的。等他们攻完这一波再装箭,整好有个空当给我们进攻。”
武英嘿嘿两声,拍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多时,西夏人果真放缓了攻势,狄青并武英带头杀将而出,才冲出数十步,却见那长箭又铺天盖地而来,二人躲闪不开,身上几处负了伤,被迫躲到一旁的石头后方。
有人道:“将军,这样下去别说黎明了,就是明天也攻不下这城。”
武英深以为然,恨恨地盯着那黑黢黢的城楼,啐了一口道:“越往后越难打,我在前头掩护,你们跟紧了。”说罢持着长枪冲锋而出,有几名忠心大胆的也跟着杀将而出,同他并肩前行,还未走出三十步便已有人应声而倒。
武英长枪格挡着身前,双臂已中了好几箭,咬牙忍痛时瞧见有人欺身而上,手中一杆长枪使得圆融俊俏,将那指头粗的大箭打得四散飞去。
他精神一振,双臂的痛楚似乎减轻许多,他低低干笑两声。
——好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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