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小姑娘自顾自地说着前线战事,哪里知道李元昇已将十年的光阴重新数了一遍。
待到说完大帐劝归一事,百花长叹一声道:“军中好大喜功之人颇多,要不是野利娘娘的二位兄长附议,他们才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说来,枢密院的奉承也不算空穴来风了。”李元昇笑道。
百花深以为然、点头道:“是了。他们存了心拿我当这停战的幌子,好让那些流言蜚语都冲着我来——横竖我只是个公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无关朝政。这样想来,还真是大功一件呢。”
坊间传言不可与之较真,这道理李元昇早就明白,因而也不提这茬了,转开话题道:“延州那位天将,果真是狄青吗?”
百花骤然听到这两个字心下微微一动、复而点了点头,略过宥州重逢、捉拿巴勒几节不提,只特意将虎狼山一战细细与李元昇说了。
李元昇听了暗暗点头:“好小子!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只可惜啊,不是我党项族人。”
“他放过我倒是和情义无关——他是一行大师的弟子,想来也不愿两国交恶生灵涂炭,若杀了我岂不是南辕北辙。”
李元昇伸手揉了揉百花柔软的顶发,不由得想起他十七岁的时候——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那个时候的阿沁也不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而他的阿皎,如今也是十七岁,却已是满心的两国交恶、生灵涂炭了。
...
第二日一早,李元昇便入宫述职了。
百花卯正起时吩咐珊瑚往宁国公府上递了帖子,待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才听见珊瑚说宁国公府仁多娘子到了,百花闻言搁了账本、起身提了裙角就往外跑去迎她。
楚清坐完月子后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今日又穿了件叶绿色水纹凌波涧裙,脸上只细细地画了眉、此外再无铅华,素净的一张俏脸映着日暮时分柔柔的天光,当真是清水芙蓉、天然无琢。
楚清骤一见她、双眼便有些红红的,遮遮掩掩地对琥珀笑道:“你瞧瞧她,堂堂公主也去学写勾栏瓦舍的伎俩,特意弄出这风流可怜的模样来。”
百花看了一天的账本,发髻难免有些松了,她闻言抬手拢了鬓发到耳后,拉了楚清的手亲热道:“小半年不见了,你有没有什么不好?”
楚清白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我哪里有什么不好,要是真有什么不好,也不用你虚情假意地来问。”
百花笑着松了手、转身往屋里去,一面乐道:“如此说来我也不用再假作关切了,我带回来的那两坛酒,回头还是送到小汪洋夫人那换两盆茶花罢。”
楚清一听这个哪里还绷得住,三两步追上去拉了百花的手:”好妹妹,我知道你待我最是真心的。你那是什么酒?”
百花也不爱逗她,只问道:“你可用过晚膳了?”
楚清摆摆手道:“想着你这儿就有好酒,哪里还有心思用晚膳;再来,夜里晚膳一用心里便腻腻的,岂不是糟蹋了好酒。”
百花懒得理她,只让白蒿吩咐厨房熬些蜜粥、再做些清爽的点心一并送来皎月斋。
楚清也不去管她,只是拉着她求道:“如今夜里也不凉了,咱们不如去梅园里头喝,省的每次都在你屋里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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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慕氏灭族那年,百花移了几十株槐树到梅园来,如今长势喜人、已和梅树平分春色了。
天气一暖和,米粒似的小穗迅猛地生长着,微绿渐渐褪成琼玉般的白色,到三月末时已热热闹闹地抢了绿叶的风头,恣意地散发着清甜香气。
瑾瑜命人送了几盏绢纱宫灯来,暖光柔柔地从细纱中透出,和暗香亭四周的月色溶在一起。
亭子中央的木几上摆着一套青瓷的酒具,旁边又有几碟子精致的点心。
楚清举起那酒壶晃了晃,不满道:“这样小一只酒壶,也不舍得装满了。”
白蒿忙劝道:“这酒厉害的很,就这一壶也了不得呢;娘子喝前千万要先吃些东西,不然一会儿要叫肚子疼了。”
百花闻言忙拉住楚清正欲斟酒的手,硬塞了块槐花米糕给她,楚清不肯罢休,仍是伸手揭了壶盖。
那酒酱香突出、幽雅细腻,登时溢满了暗香亭,楚清闻之欲醉、叹道:“这才是好酒,咱们平日里喝那些,只能算作葡萄汁。你这酒叫什么?”
百花悠悠地喝着粥,笑道:“这是这是鄜延路承平寨的东西,军中就叫‘承平香’了。”
“好没意思的叫法,依我看,要叫满庭芳才好!”楚清这头说罢、又谄媚道:“你弄了多少回来?”
百花笑道:“就这两坛,你可得省着点喝。”
楚清大失所望:“大老远带这两坛回来,你也不嫌累得慌。”
见她得了两坛还不知足,百花幽幽道:“承平寨小的很、人口不过万余,军中数千将士才分了百余坛,小汪洋将军还没得喝呢。你若是不想要,我便拿去换茶花了。”
“万余人的寨子也累的你们去打?难不成,你们原就是冲着这酒去的?”楚清奇道。
百花放了勺子,和她说起虎狼山遇伏一事来,又道:“眼见攻不下保安军,这才调头往承平寨去的。”
楚清听了不住地啧啧称赞,又道:“不过他这样轻易放了你,难免有人在背后闲话了。”
百花轻叹一声又道:“月前他从宥州劫了两名俘虏走,作为交换,将吴昊在军中带动舆论的人交给我了。”
楚清目瞪口呆:“他怎么会认识吴昊的人,难道真是天将下凡了?”
百花掰弄着玫瑰饼不搭话,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说话间楚清已喝罢一碗粥,推开碗便迫不及待地斟了酒满饮一杯——这酒酒体醇厚、回味悠长,楚清喝罢连连摇头:“等到四月里哥哥回来了,我舍他一点尝尝,不怕他不去找路子买酒。”
百花奇道:“两国早已停止互市了,河湟能买到宋朝的货品吗?”
楚清替百花斟了一杯,这才娓娓道来:“此事说来话长,大约是宋夏交战后,河西走廊便走不通了;恰好吐蕃境内也有一条古道,旧时叫做‘吐谷浑路’,据说北魏时候便可从那条路走到天竺去,只不过后来因为战乱荒废了。
大宋朝廷为了维系和西域各国的贸易来往,便让吐蕃人重新开辟了这条古道,西域各国的贡使、商人如今都绕到河湟,直趋宋朝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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