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日里,百花并狄青二人避众出游,选的就是最偏僻的一处城门,狄青借着此前的印象,趁黑投了钩索攀上城楼。
战时紧张,如今局势一缓人心松懈,加之此时不知过了几更,守卫的士兵正是最犯困的时候,一个跟一个地打着瞌睡,纵有一两个看见黑影一闪,也觉得是自己眼花、不再理会。
狄青在城楼脚下隐蔽着,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多时便听见更夫走过,那梆子声一慢两快,正是三更天了。
城中侍卫巡逻而过,有几队上了城楼去,不多时、方才困乏不堪的守卫便跟着下来,随着大队往别处去了。
狄青心中暗数着时间,待到这队侍卫转过街口,才转身钻进巷子里去。
...
此时宥州夜市也到了尾声,四周都渐渐沉寂下来,狄青顺着街巷走过去,隐隐听到几声马嘶——循着声音过去,竟是延州的马场。
狄青心里盘算着,宥州得了俘虏若是编入本地军队,大抵便是入了厢军、做些粗活累活;既然碰上了马场,正好以逸待劳,在这里观望观望。
等不多时,有两名小卒并肩走来,狄青隐隐听得两人都是一口陕北方言,他心头一喜、沿着墙根又靠的近些。
只听得一名小卒声音沙哑低沉,抱怨道:“天天都是咱俩给马添夜草,也不怕咱下毒全给它毒死?”
旁边那个瘦的苦笑道:“现在又不打仗,哪个还怕你下毒?人家西夏的安亲王捏着河西走廊,军队里头那是杀不完的大宛良马。”
“我听说,这河西走廊就是安亲王和百花公主打下来的,咋,到了宋朝这头百花公主又不好打仗了?”
瘦子嘿嘿两声,笑道:“你没听他们说吗?百花公主和延州指使狄青有交情,舍不得打呗。”言语间特意将“交情”两个字说得耐人寻味。
另一个反驳道:“后头不是说清楚了吗?咋,你不知道呢?那会儿有一群党项人来金明砦投降,将军本来想送到后方去,就是因为范雍把狄青当成西夏的间隙、要跟他对着干,这才把那群人留下;结果刚一打起来,那伙人还真是西夏人送来的内应——可见狄青和西夏人没什么关系。”
“狄青没那意思,还不许公主一厢情愿呐?”瘦子忽而叹道,“现下想起来,那会儿咱是怎么打骂那些党项人的,现在是轮回报应了。咱现在在这里活得这么窝囊,还不如和强子他们一起死了干净。”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身旁黑影一闪,口鼻立刻被捂住了,听得那人低声道:“延州狄青,来救二位回去。”
...
狄青等了片刻,待到两人都平静些才松开双手。
瘦的那个颤抖道:“你是狄青?”
狄青点了点头,扯下面罩露出鬓角黥字,二人见状大喜,忙搁了草料就要走,狄青按住两人道:“今天走不得,明日夜里二位带上当值穿的衣裳,还是这个时辰,我会在这里接应。”
两名小卒被这天降的好事冲昏了头脑、如在梦中,又听得狄青问道:“天亮前我还得做些准备,不知哪里有成衣铺子、酱料作坊,还请二位指路。”
两人磕磕绊绊地说清楚了,便见狄青转身去了。
这一来一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半晌才缓过来,瘦子声音颤抖着:“咱....不是在做梦吧?”
旁边那个给了自己一耳光,呆呆笑道:“不是梦,不是梦!”
...
按着两人指的路,狄青过了两条街口便瞧见成衣铺子的店招;他绕到院子后头,心下念了一句“得罪”便翻墙而入。
这家铺面虽小,后头的作坊倒大,密密麻麻堆着许多式样各异的衣裳,想来是战时滞销的存货。
狄青借着月光挑了几件大小适中的,又寻了块布料包着,转身又翻了出去。
待到去酱料铺子里踩了一圈、回到城楼下头,东方已有些亮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趁着守城的侍卫交班的功夫,狄青这才出了城,往张衷他们栖身的地方去了。
...
杨景和本听狄青说去探探城防,想着来回不过半个时辰;不成想到了半夜也不见他回来,因而一整夜都心神不宁的,反观张衷和毛谷倒是把心揣在肚皮里,睡得跟死猪似的。
转眼天已有些蒙蒙亮了,晨光熹微中有人往这边来,她抓起身旁的长棍,警惕地注视着来人。
“大哥回来了!张衷你醒醒,哈喇子都流到身上了。”李宜不知何时也醒了,一脸嫌恶得叫张衷。
杨景和怒火中烧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强作冷静道:“城里如何?”
狄青放下包袱,笑道:“找到了两名金明砦的士兵。”
毛谷望了望狄青身后,却不见人影,疑惑道:“在哪儿呢?没瞧见呢?”
张衷跳起来拍了他光光的大脑袋,骂道:“你笨哪,要是这么容易带得出来,还要我们来干什么?”毛谷一心都在正事上头、也无心理他,只问狄青怎么安排。
“宥州西南城门冷清、守卫松散,三更又是换防的时辰,到时候杨统制和毛谷随我一并进城,你们俩就在外头接应。”狄青一面分派,一面拿出包裹里的衣服来。
张衷不满道:“二哥也就罢了,毛谷还不如我呢,凭什么让他去?”
“我在城里找了一家酱料作坊,到时候将他们二人藏在桶中,毛谷和杨统制扮作西夏人,将他们运出来。”狄青笑道。
张衷反对道:“毛谷脸上这黑疤一看就是宋军,怎么假扮西夏人?”
“我听说西夏人不仅要剃头发,还要耳垂重环。黥面可以贴着膏药遮住,但耳洞新打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李宜也附议。
狄青解释道:“双耳垂环多是权贵人家的规矩,平民和将士少有这样的讲究,宥州城里大多都是不管的。”
张衷好像想起什么,嘿嘿笑道:“大哥你这样门儿清,莫不是在宥州城里找了帮手?”
李宜一听忙拉住张衷,果真听得毛谷追问道:“帮手?狄指使在宥州还有相识的人哪?”
狄青俯身去拆包袱,回避道:“他胡言乱语的,你来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
杨景和正为狄青抛下他们的事情膈应着,这下又听他们兄弟三个说话遮遮掩掩的,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张衷瞧见那灰布衣裳下头是一件玫红色的棉麻褙子、上头绣得花团锦簇,便拿起来对着杨景和殷勤道:“大哥特意给杨统制挑的衣裳么?杨统制您也试试吧?”
杨景和瞧着那衣裳、脸上微微抽搐,怒道:“谁挑的衣裳、让他自己穿去。”
张衷捧着那衣裳,嘟哝道:“这衣裳不是挺好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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