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潇咬了咬牙，在桌面下的拳头捏得死死的，攥紧了好半天，才缓缓松开。
他淡漠地朝云深看了一眼。
好在云深跟念念离得远，一边坐着言妈，一边坐着梦欢。所以他想要跟念念献殷勤，倒也不是很方便，也只是言妈时不时含笑给他夹菜，俨然一副对他十分满意的样子，而对梓潇则是不闻不问，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一样。
念念则是一边梓潇，一边言爸，大家这样子围成一圈坐在圆桌旁的。
被刻意冷落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梓潇夹了一筷子苦瓜，越嚼心里越苦。
碗里忽然多了一勺子炒青豆，梓潇猛地抬头。
念念把公勺放回菜盘边，手从桌面下伸过去，与梓潇五指相扣，对着他安慰的笑了笑。
感受到了温软小手带来的鼓励，梓潇低了低头，耳朵尖尖露出绯色。
众人各怀心思，吃完了这顿饭。接下来，照例是洗碗时间。
梓潇和云深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两人同时快步起身，收拾碗筷。
云深中午收拾过一遍，已经对餐桌结构了然于心，手脚利落收得还快。
梓潇就不行了，平时家务就做得少，现在临阵磨枪，不快也不光。
眼见着餐盘都被对方收了一大半，他一急，把盘子重重一摞，想一次性多收拾一些盘子，结果沾着油汤的盘子那个滑，“哗啦啦”，一整叠都滑了下去，全掉地上，碎了一地。
梓潇愣在当场。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看同样一脸懵的念念，再看看有些无语的言爸言妈，以及眼神鄙视的云深，他抿了抿唇，弯下腰就要上手捡。
念念忙拉住了他，“都是碎瓷片渣子，当心扎了手。我去拿扫帚。”
言爸适时咳了咳，“小陆啊，别弄了，跟我来一趟书房吧。”
梓潇顿时紧张起来。
云深也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个猪对手。
他睥睨一眼梓潇，正要殷勤上前帮忙，言妈劝他，“家里人多，乱糟糟的，这天也晚了，云深你先回去吧。”
她回头，看着还想上前收拾的念念，“你跟我来卧室。”
书房里，言爸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眼神放空。
三年前，言爸接到消息，两口子急匆匆赶去兰城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夏日灼灼，看到女儿的情况，两人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凉。
念念愣愣地从床铺上爬下来，她一只干瘦苍白的小手抓住床沿栏杆时，青筋突出，血管清晰可见。
自己从个小不点儿雪团子养大的姑娘啊，一向活泼爱笑的女儿，一身单衣，摇摇晃晃下了床。他和言妈、梦欢都一脸紧张的围在床下，担心她力气不够，把自己摔了。
好在她还是稳稳站到了地面上。下来之后，她慢吞吞摸索着趿拉上拖鞋，愣愣抬起头，眼神麻木，也许几秒钟，也许几分钟，才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唇瓣，声音微弱，像是铅笔书写在纸张上的沙沙声，“爸，妈。”
言爸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言妈当时就崩溃地抱住女儿哭了起来。
泪水滑落到唇边，咸湿的味道唤醒了言爸，让他回到了现实。
他咬了咬牙，低了低头，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
尽管当初太过匆忙，没能了解到当时事情的全貌，只捕捉到两人只言片语的过往，后来大家也都默契的没有提过，但他就是知道！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身后站着的那个混蛋小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施施然进门，轻声笑语，叫自己叔叔，他怎么敢，又怎么配！
从离门口不远的梓潇的角度来看，念念父亲的背影十分冷沉肃静，压得他都不敢大喘气。
言爸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已经从愤怒中走出，眼底一片清醒。他也没回头，照旧站在窗边，开门见山，“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梓潇还要开口，言爸就像早有所料，转过身来，抬起右手打断他，“你不用解释什么，我只问你，三年前，是你吗？”
梓潇张着嘴，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眼，愣在原地。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言妈也在问念念，“三年前，是他吗？”
下午两人提到了梓潇，在言妈的逼问下，念念直接摆烂，言妈当然坚决不同意两人再行交往。
“我不同意！”她厉声道，眼光中透出严厉的意味，“跟他断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念念的回应是，直接给梓潇打电话，“你现在有空吗？我妈想见见你，你现在就过来吧。”
挂断电话，她抬起头，看着出离愤怒却还要控制怒气的言妈。
似乎也感觉到这样气妈妈不好，她抱住妈妈胳膊，依偎过去，“妈，你就见见他好不好？”
她摇摇言妈胳膊，作小儿女撒娇状，“见见嘛，见见嘛，这样好不好，要是你们见了还是不满意，我们再看要不要走下去好不好？”
言妈本是紧绷僵硬的身体，被她摇来摇去，渐渐软了下来。神态也渐渐柔和。
她当时只抚了抚念念的头顶，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但现在，言妈在等念念的回答。
念念哑了火，吞吞吐吐，就是没法给出回答。
言妈心中有数。
本是有些软化的心，在想到女儿的未来时，又硬了下来。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恋爱脑，”她气得不行，“人家吃一堑长一智，你这是同一个坑还要不停往里跳啊。你是不是就是看人家条件好，你也不想想，你现在这个病，别说是那样的家庭，就算是普通家境，人家还要掂量掂量呢。不对，你是不是瞒着他你的病情了？”
念念反驳道，“我没有，是他自己知道了我的病，凑上来要负责的……”
“别的我不想多说了，你们年轻人分分合合，三年前，是我女儿自己承受不住，我们倒也不能怪你。但我也不能接受你再登门，你走吧，不要再联系念念。”
见梓潇愣住了，言爸就把话撂下了。他尽量平静的叙述了自己的态度，然后便挥挥手，转身不再看对方。
“扑通”一声，是膝盖重重砸上木地板的声音。
言爸惊得一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