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你……我让你放开!你耳朵聋了吗?”
女孩子的声音远远地便从院子里传来,顾大帅听到声响从窗外望去,急忙便放下手里的茶盏,“言先生,先随我一道下去吧。”
“青青她说什么也不肯听我的,正好有你在,你替我劝劝她,一个女娃子跑去学什么医啊?”
言裴跟在他身后下楼,却没作声。
顾大帅现在还不知道他女儿能考上医学院,全是眼前人的辅导呢……
“你放开我!”小姑娘比半年前长开了点,但气急了依旧是对着人又踢又打,将前面的警卫踹了一个屁墩儿,搞得人好不狼狈。
“顾大帅,人带回来了。”
那警卫刚揉着屁股站起来,便又被顾大帅那健壮的身子给撞开了,“哎哟,青青,谁打你了……还绑你绑成这样……”
说着,顾大帅又是一脚踹向那警卫,“你不会轻着点啊!敢把我女儿弄破点皮,你看我怎么罚你!”
“大帅是你说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滚滚滚!”
顾大帅忙心疼的替自己的宝贝女儿把手上的绳子给解开,因为她路上不停的挣扎,手腕都磨出了红痕。
绳子一解开,顾青妩怒气冲冲的将绳子拍在她爹的身上,“别在这假惺惺的了!不是你让人绑我回来的吗?”
“爹是担心你,现在局势这么乱,眼看着就要打仗了,你还去参加什么游行抗议……”顾大帅看了眼周围人,拉着自己女儿,“走走走,先进屋再说。”
顾青妩一把甩开他的手,走到了言裴身旁,气呼呼地不愿意说话。
顾大帅求助地看着言裴,言裴只得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好了,这么久没看见你爹,你难道就不想他?”
顾青妩鼻子里“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进去了。
等李妈端来茶点放在桌上,便看见父女二人那沉默的场面,她连忙退了出去。
言裴坐在顾青妩的不远处,见她一直低着头,拨弄着沙发上的流苏,就是不愿抬头去看她爹。
“青青,你还是回家来吧,现在世道越来越乱,你一个女孩子家……”顾大帅还没说完,便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抬头瞪了他一眼,他识趣地闭嘴。
顾大帅又将求救的眼神看向言裴,但他却好像没有看懂他眼里的意思,也并没有要做和事佬的意向。
“我要学医,你不答应,我就不回来。”她语气坚决,显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你告诉我,你学医为的是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女孩子朗声道。
言裴猛地抬头望向她,似有些不可思议。
顾大帅很是无奈,他只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从小到大就倔,认死理,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半年,他还以为这小姑奶奶离家出走没几天便会回来,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哪里能去过苦日子呢?
结果她倒是硬气,说不回家就不回家,他派人送去的东西和钱也都退了回来,摆明了是要靠自己。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要学医就去吧。”顾大帅话锋一转,“不过那个什么抗议游行,你可再也不能参加。”
“凭什么!”顾青妩听了这话,腾的一下站起来,像个小暴龙似的:“抗议游行有什么不对的?眼看着那些列强一个个骑到我们的头上,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我们国人难不成还要跟个哑巴似的不吭声?”
“那是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孩子瞎掺和什么?你以为在街上喊两句、吼两句,事情就能解决了吗?”顾大帅也发火了,猛地一拍桌子,眼睛瞪的跟个铜铃似的。
“我是小孩子……好,我问你,你们大人又准备干什么呢?到了现在都还什么都不敢做,只知道让警卫上街去吓唬我们,对外是个软脚虾,对内你们倒是硬气了!”
少女分毫不让,柔弱的身躯却仿佛充满了力量,傲骨铮铮,坚决不肯低头。
“啪!”
顾青妩的脸蛋瞬间红了一片,她仿佛也没有想到她爹会动手,眼里都是不可思议和伤心。
言裴也没想到父女俩的矛盾会升级冲突成这样,忙拉起女孩子挡在身后,“顾大帅,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青青也大了,何必动手呢?”
顾大帅收回自己还有些颤抖的手背在身后,想去看看女儿的脸,却又觉得拉不下脸来。
“青青,我是你爹,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着想,难不成还会害了你?现在上头逼得紧,下了令要抓些带头闹事儿的入狱,你说你在这个档口去游行抗议,到时候发生点什么冲突,爹都保不住你!”
“那就抓!”女孩子从言裴背后站出来,挺直了腰背,“爹,你要知道抓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人会站出来!为什么?因为这是我们的国家,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爱它,那么谁还能拯救!谁还愿意拯救?”
“你知道是什么是爱国吗?你们这是在给国家添乱!”
言裴拉住了还要继续辩论的女孩子,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顾大帅,我倒觉得青青没错,以少数者去唤醒沉睡的大多数,学生尚有爱国之心,愿意为了民族存亡而战,为何上位者却觉得这是在添乱?”
顾大帅倚着沙发缓缓坐了下来,脸色颓唐,“割让胶东半岛已成定局,做一些无谓的反抗只会多流血牺牲,列强势大,复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以爹你妥协了吗?你放弃这个国家了吗?”
顾大帅沉默着低头。
“可是我不愿放弃,我不觉得我们的国家就是没有救的,我们缺的只是一条路,一条能引领我们国家走出困境的路。”
言裴转过头看着说话的女孩子,她半张小脸都红肿起来,但她的眼睛却有光,那光亮的惊人,带着能破除一切黑暗的勇气。
“在找到这一条路之前,我愿意去斗争,去反抗,哪怕流血牺牲也是值得的。”
顾青妩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言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骤然之间,他的肩膀好像又塌了不少。
言裴追着女孩子出去的时候,看到她一路倔强的走到了门口,最后才终于没憋住,蹲下身将自己的小脑袋埋了进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刚要上前,就看到自己那侄儿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她什么,那张半年前还稚气未脱的脸现在也有了少年的坚毅和担当。
两人蹲靠在一起,一个温柔帅气,一个娇小玲珑,但还真是般配。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等那女孩子被哄笑着站起身,这才走上前。
看见他过来,顾青妩忙捂住自己的半边红肿脸颊,转过身,似不想让言裴看见。
“现在才知道丢人,刚刚不是还倔得很吗?”
顾青妩嘟着嘴,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我被打了,你还笑话我。”
言裴轻轻一笑,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复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句话,你为何知道。”
顾青妩移开视线,抓了抓耳朵,“呃……书上看来的。”
她撒谎了。
言裴一眼便看出她没说实话,却也没再追问。
这句话是他学医的初心,虽不知她从何听到,却也无端让他有些隐秘的欢喜。
“青青,这件事你没做错,而且,你做得很好,连我也比不上你。”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很快就收回了手,转头看向言之初,“你送青青回去吧,记得用热鸡蛋给她敷一下,我先走了。”
顾青妩一直目送着他身影的离开,不过半个月未见,他似乎又消瘦了许多,那长衫穿在他的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了。
他好似一直都在独来独往。
像独立于这个世界以外的存在。
那么孤傲,又那么坚定。
没错,那句话是她听他讲的,那个时候他刚伤了脚踝,她偷偷跑去医院看他,刚好听见有人问他后不后悔。
她支起耳朵来,听到他说:“无甚可悔,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选择救人。学医本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
一字一句,顾青妩记了许多年。
她确实撒谎了,她学医不是为了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她没那么伟大。
如果言裴学医的初心是为了这些,那么她,其实是为了言裴,那个奋不顾身将她护在身下的少年,她只是想踏上他未完成的路看看。
在十年前,他就成了她唯一的光,她踽踽独行,也只为了顺着他的背影而走下去,祈求能再靠近那个孤独的他一点点罢了。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顾青妩收回视线,却发现言之初的目光还留在她的身上,有些复杂。
他开口:“青青,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没……回去吧。”
言之初转过头,无所谓地笑笑,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能陪在她身边,便已经很好了。
人生呀,哪里有处处顺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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