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河领着素丹去找师父时,心里正忐忑,他走路的步伐越来越慢,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等站在房门前,陈河顿了顿,回头朝素丹看了一眼,他眉心微皱道:“这种事情不可乱开玩笑的,素丹。”“陈师哥,素丹既然入了思乐坊,以后便是思乐坊的人,除非师父将我赶出去,否则思乐坊就是我的家,我叫你一身陈师哥,也是真心把你当哥哥的。”素丹眼中半含着着委屈与犹疑,安静了会儿她说:“我也不想这样,可若琦水姐姐她当真……当真做了对不起你之事,还要早些让你知晓,以免日后受伤更深啊。”陈河听素丹说到‘受伤’二字,心口不可置否地疼了一下,他慢慢抬起手,虽还在犹豫,可手依旧贴上了门,敲了几声。“何人?”里头传来了师父的声音。陈河深吸一口气道:“爹,是我。”“是你?你直接进来就好,还要敲什么门呢!”师父的声音有些不满,他似乎已经躺下了,正睡着。素丹朝陈河看过去,开口道:“师父,还有我,素丹。”师父安静了会儿,叹了口气从床上起来,披上了外衣一边朝门的方向走一边问:“素丹,这么晚你可有要紧事啊?”话音落下,门也被打开了。素丹抬头朝师父看了一眼,似乎正在纠结,不过她纠结时间很短,片刻便道:“素丹今日得知一事,不敢声张,也不敢隐瞒,思前想后还是过来告知师父与陈师哥。此事事关琦水姐姐的名节,也关乎陈师哥的幸福、师父的信任,故而……故而……”师父一听她口中提到了琦水,又提到了名节二字,便已经开始不耐烦,眉头紧皱,困意全无,他伸手顺了顺胡子道:“故而什么?直接说吧!”素丹一惊,朝陈河望去,陈河的脸色有些难看,一直抿着嘴不出声。他没有阻止,素丹便大胆说了:“今日我听萱萱说,就在师父带着陈师哥与我一同去给太后献舞时,琦水姐姐见了一位公子,那公子年轻俊朗,是朝中大臣之子,午间就在小院里私会,似乎……似乎关系密切。”“你在胡说什么?!”师父一声低呵,素丹往后退了一步,师父道:“琦水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她是个乖巧的人,既知道与我家河儿的关系,便不会去朝三暮四。”“难道师父没发现,自从来到了锦园,得知我们所处之处便是皇亲贵族避暑之处后,琦水姐姐的变化太大太明显了吗?”素丹摇头:“我本也不信,可萱萱说得真实,萱萱也不是个会编造谎言添油加醋的孩子,师父,此事不容小觑啊。”师父默不作声。素丹叹了口气:“我是为了思乐坊好,若琦水姐姐当真与谁家公子在一起了,辜负了师父的信任与陈师哥的情谊是小,倘若那大臣家的公子只将琦水当成烟花女子,我们思乐坊的脸面……便丢到整个儿晏国了。”素丹这话让师父一惊,他立刻惊醒起来。素丹说的对,他们此刻所处之地虽非皇城,却尤似皇城。思乐坊能给皇上太后表演本是幸事,他不能让思乐坊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琦水与某家公子若真有其事,还闹到了皇上跟前,思乐坊危矣。“我去找她!”师父道,陈河跟在后面:“爹,说说就好了。”师父瞪了陈河一眼,陈河立刻低下了自己的头,素丹又道:“师父去找她,她可会承认?依我看,此事只能杜绝,不能压制。”师父脚下一顿,带着皱纹的双眼朝素丹看去,素丹那张精致的脸上挂着不舍与很绝,不知哪一种才是她装出来的表面。云谣想过唐诀会与自己联系,不过她没想过会这么快。思乐坊中所有人都躺下休息时,她也刚沐浴结束,手里捧着脏衣服正准备放到井边盆里等明天去洗,今日先睡下的。云谣走到了井边,衣服刚放在盆里,便有一个石子儿扔到了她的背上,砸得还有点儿疼。云谣转身看过去,石子外头包着一层纸,白纸在月光下显眼,她立刻愣住了,然后捡起来展开一看,字迹倒是漂亮,内容也很简单。‘闻风亭一见,速来’落款有趣,叫‘八宝糕’。云谣一见八宝糕就知道这信是谁写给她的,今日白天只有一个人吃了八宝糕,那糕点看上去漂亮,实际上味道一般,就算是思乐坊里的人也不怎么碰。她反复看着这张纸,看来小皇帝真的没听完她要说的故事所以睡不着,半夜约她出去见面了。既然要见,不让太监来请,便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了,他白日也是孤身一人过来的,丢纸团倒像他的风格。不论如何,约云谣见面的毕竟是皇帝,天再晚,她也得出去赴约,不然明天唐诀一个不高兴让小顺子过来传旨叫她云谣人头落地……也不是不可能,谁让人家是疯的呢。“磨人……”云谣撇了撇嘴,将纸条收下藏起,然后走到了正院中,左右看了两眼,所有房间里的灯都灭了,思乐坊的人在她去沐浴时便已经睡下,现在应当正在梦中。云谣踮起脚,慢慢朝院子外头走去,有点儿鬼鬼祟祟的意思,等出了院子,平日大家伙儿吃饭的房间里,几双眼睛正望着她的背影。“陈师哥,你说能让她半夜出去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啊?”素丹朝一旁面色惨白的陈河看过去,陈河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一把推开门就要往外冲,素丹拉着他的衣服道:“还是等师父带她回来吧,她做错了事,总要受罚才会长记性的。”两人身后还站着几个思乐坊的人,男女都有,多半同情地看向陈河,姗姗也在其中,她嘀咕道:“平日里真看不出来,琦水居然是个攀龙附凤之人,咱们陈师哥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还……”“要我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师父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那八宝糕,还是陈师哥让厨房给她做着吃……”“够了!”陈河将几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一拳捶在了墙上,姗姗立刻拉住了他的手道:“陈师哥,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手出气,这手还要敲鼓呢。”素丹朝姗姗看了一眼,侧过脸去,眼中尽是看戏的乐趣。闻风亭距离思乐坊住的地方并不远,离唐诀的住所却有很大一段距离,位处偏僻。因为有个假山造得比较特殊,山中有洞眼,风过会留声,如吹奏某样乐器,故而旁边的亭子便叫‘闻风亭’。这地方不经常有人过来,加上天黑夜深,云谣不得不说,唐诀真的会挑地方,她莫明有种尚在宫中,正欲去雁书楼旁与他见面的错觉。此时锦园之中其他地方还在笙箫,不远处灯火通明,照到了山间雾霭之上发着微光,她若静下心来听,还能听见浅浅的奏乐声,似乎是埙的声音。等跑到了闻风亭,云谣看见了假山后头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蓝灰色的长衣,背对着她,大部分又入了假山的阴影之中,云谣看不清,不过能认出是个男人。她还有些喘,等走到跟前了气息才慢慢平复,一阵风过,假山的洞口里发出了浅浅的风吟,云谣正要给对方跪下,瞧见一缕白发被风带出,她微微皱眉,要下跪的身体僵直,往后退了一步,她问:“你是何人?”这一问,对方慢慢转身,师父的脸出现时云谣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下套了。知道她见过唐诀的只有萱萱,晚间萱萱还找她问过唐诀的事,事情必然是从萱萱口中传出的,但萱萱不会告诉师父,她若要告诉,下午这事儿便出了。有人利用了萱萱的天真,想要将她从思乐坊中赶出去。“师父。”云谣开口,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你还叫我一声师父,琦水,我当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啊。”师父声音压低,满眼失望。云谣庆幸自己方才先认人,若是先开口喊一声‘陛下’便暴露了唐诀了。此时不开口也不行,云谣只能装傻:“师父怎么会在这儿?也与我一样,晚间出来赏月的吗?”“赏月?”师父皱眉。云谣点头,抬头望着天上的月,弯弯如钩,一半藏在了云雾之中,她道:“今夜月色不错,闻风亭处景致独特,我……”“你还要撒谎!真是执迷不悟!琦水,你以为你能一步登天吗?你以为那些达官贵人之子真的能看得上你吗?!你也不想想,我们就是凡人,凡人该受凡人的命!你还想着攀附权贵,出卖自己,你的矜持呢?!”师父从假山的阴影中走出,他的手里拿着戒尺,指着云谣道:“我不愿在此处罚你,随我回去!”云谣头一次见到生气的师父,她可以不顾及琦水与师父的情分逃跑,可锦园之大,她又能跑到谁那里寻求庇护?唐诀吗?这个时候闯过去,恐怕唐诀的面都没见到,便被禁卫军给拦在外头乱棍打死了。云谣沉默,知道在师父的心里,她此番来到闻风亭必定有另一番解释,从他刚才的话中,恐怕是误以为她和某个大臣的儿子好上了,要抛弃陈河,抛弃思乐坊,才会怒不可遏。偏偏唐诀身份特殊,云谣无从解释,暂且连像样的谎言都捏造不出。师父逐步靠近,云谣慢慢后退,最终还是卸力,在对方的目视下转身,往思乐坊住的院子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