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许暖睡得不怎么踏实,夜里做了个梦,梦到了丁怀仁。
梦里,她还是丁怀仁的女儿,还叫他爸爸,然后还有许敏。
好像是她要生了,许敏和丁怀仁陪她去医院,她很害怕,一直哭着喊爸爸,然后画面一转又变成了殡仪馆,丁怀仁死了,正在举行告别会……
她就这样哭醒了,醒来的时候两鬓都被泪水打湿了,喉咙又痛又哑,陆慎行连忙将她搂进怀中,柔声安慰。
靠在他怀中,许暖索性也不忍了,泪水尽情滑落,濡湿了他的胸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阿行,我好难受啊……我该怎么办?”
是啊,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理智告诉她应该恨丁怀仁,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他,这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杀母仇人,还有爷爷,爷爷也是被他害死的……
可是,二十几年的情感认同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在她内心深处,丁怀仁就是他的父亲,而这个父亲杀了她爷爷,杀了她母亲,还夺走了她的家产,她应该恨他才对,可是她根本就恨不起来。
于是,她就这样被理智和情感裹挟着,一会儿爱,一会儿恨,在痛苦中煎熬。
许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昨天晚上睡得不怎么好。
陆老爷子有些担心,“……要是不想去的话就别去,你还怀着孕,医院那种地方戾气重!”
云姨闻言连忙给老爷子使眼色,然后安慰许暖,“怎么说他终归是暖暖的父亲……我是说,他终归养了暖暖二十几年,现在生病了,理应过去瞧瞧。”
陆老爷子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里很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怕说多了许暖会不高兴,因此也不好说什么了。
一路上,许暖都不怎么说话,安静地看着窗外,双手紧紧揪着安全带,指节泛白。
陆慎行拉过她的手,“如果不想去那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们回去。”
许暖回头看着他,眼眶有些潮湿,“如果我不去的话,会不会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这也许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所以现在就不要纠结是爱还是恨了,就听从自己的内心——去吧,去听听他说什么!
丁怀仁住的是监狱专用的病房,铁窗铁门,外面还有两个狱警把守,屋子里只有一个家属负责照顾病人,是钱玉珍。
看着那扇冰冷的铁门,许暖突然就迈不开脚步了,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看到许暖,钱玉珍有些讶异,虽然昨天丁知宁去找过许暖了,可她根本就不认为许暖会来。
钱玉珍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不眠不休守在丁怀仁床边,熬得眼睛都红了,这会儿看得到许暖也是双目通红,她突然就有些哽咽。
“谢谢你能来……你爸一定会很高兴的……”
听到那句“你爸”,许暖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然而面上却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努力忍着,不让自己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不,她不能哭,要是哭的话她就输了!
钱玉珍擦了擦眼角,轻轻摇了摇丁怀仁的胳膊,“老丁,你醒醒,许暖来看你了,你不是一直说要见她吗?”
丁怀仁静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钱玉珍叫了好几声他才睁开眼睛,眼中一片迷茫。
过了约摸十秒钟他才认出许暖,顿时有些激动,“暖暖……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估计是快要死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做梦,半梦半醒之间就看到了许敏,年轻时的许敏就是这副模样,站在他的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所以,此刻丁怀仁根本就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许敏还是许暖,直到看到许暖身边的陆慎行,他才确定许暖真的来看他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对钱玉珍道,“你先出去……有些话想和许暖说……”
钱玉珍有些不放心地看了许暖一眼,终究也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可临走前还是低声叮嘱许暖,“我知道你对他有很多怨言,可是他现在身体不好,我希望你……”
“出去吧……”没等她把话说完,丁怀仁就哑着声音道,“我时间不多了,你让我和她……好好说说……”
钱玉珍闻言眼眶顿时就红了,也不敢违拗他,慢吞吞地挪出了病房,一关上门,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医生说丁怀仁情况很不好,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了,钱玉珍知道他之所以还撑着一口气,是因为许暖还没来。
这会儿许暖来了,她真的很担心……也许,说完该说的话,他就要离她而去了!
虽然一辈子在丁怀仁面前低声下气,可她还是爱他的,卑微地爱着他。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平等的,有人爱得高尚,有人爱得任性,有人爱得卑微,这都是爱。
而她的爱,和丁怀仁对许敏的爱并无二样!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丁怀仁艰难喘气的声音,还有床头的加湿器发出来的轻微声响,仿佛风吹过,呼呼,呼呼。
许暖紧紧捏着陆慎行的手,很用力,几乎将他的手指捏碎了。
此刻,她心中有一股情绪在奔涌,像海浪汹涌而来,想要哗啦啦拍在黑色的礁石上,却又怕惊醒礁石上站立的白鹭,所以努力忍着。
忍得好辛苦啊……
陆慎行很心疼,伸手将她拉进怀中,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让她看不到丁怀仁,然后低声道,“听说你有话想对暖暖说,是吗?”
丁怀仁看着他,艰难地掀了掀唇,“谢谢……”
这句“谢谢”是对陆慎行说的,因为当初陆慎行帮他求情了,所以他才能从宽处罚。
而陆慎行不想让许暖知道这件事,连忙打断他,“什么事你赶紧说吧,我和暖暖还有事。”
丁怀仁缓缓闭了下眼睛,费力地喘了一口气才道,“对不起……”
许暖靠在陆慎行肩上,早已泣不成声。
可是她不想让丁怀仁看到自己的泪水,于是瘦削的背脊僵得笔直,在丁怀仁眼中,这是绝决,是厌恶,甚至是痛恨。
他的呼吸更加费力了,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鼻头一阵发酸,“……当初我不是故意的……我很爱你妈妈,我没想杀她……”
“如果她没死……没说要离开我……我想,我们一家三口应该可以生活得很幸福……我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
许暖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喉间是破碎的呜咽,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手指都要捏碎了。
陆慎行怕她这样下去会受不了,连忙抱住她,“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你妈妈不会怪你的,她知道你很爱她,也知道你是好女儿……”
陆慎行的话还没说完,许暖就控制不住了,“呜”地一声,碎裂的哭声如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对我……你明明那么爱我妈妈,为什么……”
“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低声抽泣着,“你罪孽深重,还没还完债呢,怎么可以死……”
“你不能死,在我原谅你之前你要好好活着听到没有?!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怅悔……这是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看到她哭,丁怀仁的眼眶也红了,搁在床沿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心如刀割,“对不起……我会好好偿还的,到了那边……我会……”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几乎都听不到,许暖急了,连忙奔过去跪在他床边,“爸,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呜呜呜……”
听到那句“爸”,丁怀仁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喉间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一般,许久都喘不过气来,然后,他颤抖地抬起手来。
许暖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握住他的手,“你别说了,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行不行?求求你,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丁怀仁泪雨滂沱,视线早已一片模糊,可是他很努力地睁开眼睛,只为了多看许暖两眼,他知道,自己很快就看不到她了。
“我很高兴……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爸……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谢谢你愿意、愿意,咳咳咳……”
他咳了起来,许暖急得不行,“你别说了,我去叫医生——”
丁怀仁连忙拉住她,“没用了,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我只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许暖终于还是没有起身,“好,你说,你说,我听着!”
“对不起……谢谢……”丁怀仁低喃着,“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拿走属于你的东西,你妈留给你的……股份,我都留给你了,我立了遗嘱……”
“……我的股份,是我该得的,我为宏远集团操持了一辈子,总该给我的孩子留下点什么……我已经尽力了……”
“当初我接手的时候……宏远集团摇摇欲坠……那些人想把你妈挤走,是我、是我努力撑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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