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姐怔愣许久才回神,她看着安映雪,露出一个浅淡温柔的笑容。
“是啊,我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邓小姐低低道,“爱上他,我不后悔,杀了他,我亦不后悔,我只后悔,明月本该悬挂在天上,我不该将他摘下来,当他摘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是我曾仰望的明月了。”
她说完这话,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
变故来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挣脱开抓着她的和尚,用头猛地朝法明的棺材上撞去。
“咚!”
很大一声巨响。
鲜血映在很沉沉的棺木上,几乎融于一体。
邓小姐挣扎着看了眼躺在棺材里的法明,身子缓缓坠在地上。
安映雪第一时间上前帮她按住伤口,另一只手搭在她脉搏上。
许久,安映雪松开手。
“她身子因为才流产不久,本就虚弱,求生意志又太低,没救了。”
或者说,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求生意志,当她撞上棺材那一刻,她就是奔着死去的。
凶手死了,尸体被带回县衙,安映雪没有和陈县令一起离开,她去了寺庙的后山,那里是发现法明尸体的地方。
时值夏初,正是山花烂漫,法明尸体躺过的地方,被压扁的草木重新长了起来,那些花儿仍旧开得鲜艳,并不知道曾有两个人在这里山盟海誓,也不知道这里曾洒满鲜血。
身后传来脚步声,安映雪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我是不是太过无情了。”她说。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李弘晟看着安映雪的背影。
那背影长身玉立,即便穿着最素净的棉衣,也遮盖不住那人坚韧独特的气质,只是那个背影,此刻透露着一种无声的孤寂,像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李弘晟心中莫名有些闷,他摇摇头,摇完才发现对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于是说:“邓小姐固然可怜,可当初她明知道法明是个和尚,却仍然义无反顾和对方在一起,这并不见得她是多么爱法明,她若真的爱,就该尊重顾忌法明和尚的身份,起码等到他还俗,而不是为了一时的欢愉,无视现实。”
安映雪低下头,“我只是在想,虽然邓小姐杀人不对,但念及此中原因,她或许还罪不至死。”
李弘晟:“你以为活着对于她便是真的好么?这件事的真相一旦公布,她父母如何想她?这临县百姓如何看她?有时候杀害一个人,不仅仅是尖兵利器,流言蜚语也可以。”
安映雪一怔,忽然就想起了前世的网络暴力,她那时一心扑在工作上,并不怎么关注娱乐新闻,却也记得有几个明星,因为网络暴力抑郁自杀。
现代只是隔着网络,那些肮脏臆测的语言都可以杀死一个人,更何况是在这封建保守的古代。
恐怕都用不着百姓的流言蜚语,邓小姐的父母就可以逼死她。
长叹一声,安映雪自嘲:“或许传一个为情所殇,人们会更乐意接受。”
虽然真相已经从邓小姐嘴里得知了,但陈县令还是再对比了一番凶器,确认无误后,将这件残忍凶杀案结案。
百姓们知道找到了凶手,一大清早就围在县衙门口,等着县令大人公布。
天色刚亮,熬了一宿的县令将结案陈词写了出来,经安映雪建议后,稍稍润色一番,派人出去张贴公告。
公告里说了法明欺骗邓小姐的感情,邓小姐知道后错手杀人,后邓小姐抵不过良心煎熬,将真相告知给了陈县令,又撞死在法明棺材上。
知道真相的百姓们并不开心,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沉重的表情。
“法明大——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唉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自己是个和尚,却要去欺骗一个姑娘的感情,最后被人杀了也是罪有应得!”
“这邓小姐也是傻,怎的就爱上了一个和尚呢,还犯下这样的错,年纪轻轻就没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关于邓小姐为法明流产过的事,那日在房间里的除了寺庙和尚就是陈大人、安映雪、李弘晟和谢风亭。
和尚们因为知道真相,对法明厌恶唾弃的同时,也对邓小姐生出同情,何况出家人本就讲究六根清净,自然不会去到处八卦。
至于安映雪四人,就更不会把这件事情到处乱说了。
邓家父母也不知道真相,哀痛自己的女儿傻,又唾骂法明坏,安映雪看着他们用正规的葬礼埋葬了邓小姐,看见有许多心善的路人去祭拜邓小姐,她想,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邓小姐不用背负指指点点艰难活在这世上,她父母不必被人指着骂家教不好,人们不必用肮脏的语言去咒骂她,所有人都是同情她被欺骗,同情她的父母失去孩子,
看了许久,身后传来李弘晟的声音:“马车已经备好,走吧。”
临县的案子破了,他们也该回到清河县了。
离家几日,虽然吴大人承诺会安排侍卫保护柳氏,李弘晟也派了暗卫在暗处守着,安映雪心中却还是担忧想念的,恨不得立马回到清河县。
收回视线,安映雪正要上马车,被人远远一声喊住。
谢风亭跑到马车前,累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习惯性抱怨:“走那么快做什么,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我们还是朋友嘛?”
李弘晟挑眉,“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
明明就是谢风亭一直单方面挑衅安映雪,还一直厚脸皮跟着她。
谢风亭瞪了瞪眼,对上李弘晟的眼神,又下意识怂了,只敢冲安映雪嚷嚷:“喂,我们当初打得赌我可还记着呢,是我输了,我心甘情愿认输!”
安映雪靠着马儿,想起来当时自己和谢风亭意见出现分歧,她认为是情杀,谢风亭认为是凶杀。
两个人为此打了个赌,不过当时说得随意,连彩头是什么也没说。
安映雪看向他,故意道:“就这样啊?那你这赌打不打有什么区别?”
谢风亭老脸一红,还以为安映雪真要为难自己,嗫嚅道:“那、那你想怎么办?”
见他认真望着自己,安映雪没忍住笑了,“得了,我不把你怎么样,以后好好守护临县的安宁吧,遇到案子多思考多探查,少用自己的主观意识去做判断。”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通过接触,安映雪知道谢风亭只是有时候冲动了些,缺乏了点经验,但他有一颗赤子之心,也分黑白讲是非,是个很好的侦探。
她很快要回清河县了,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都是另外一回事,她能够提点的就这么多,更多的还是得靠谢风亭自己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