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对两份报纸并没有干涉太多,毕竟是新事物,只要他们能正常发行出来,其他各种问题都能在跌跌撞撞中逐步解决,郭宋相信唐人的智慧,他们只需要自己带入门,用心去做,一定会做得更好。
随着暑气渐渐消退,凉爽的秋天来临,一转眼又到了十一月初。
秋雨笼罩下的成都颇有几分凉意,商业十分萧条,大街上行人稀少,几乎一半的店铺都关着,宦官掌握的左银台监卫已经扩大到三万人,他们就像一条条毒蛇,监视着成都和整个巴蜀,沉重的税赋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但南唐的税赋和朱泚新秦朝的税赋又不一样,朱泚的税赋沉重,是因为他要养四十万大军,而南唐的税赋除了一小部分用来养军外,大部分都落入了宦官集团的腰包,包括他们数以百计的假子假孙。
说起来南唐的地盘还是最大的,整个长江以南加上巴蜀都是南唐地盘,但实际上,南唐朝廷目前只能控制巴蜀和荆南地区,江南西道节度使马燧控制着洞庭湖到长沙一带,江南东道节度使刘洽控制着豫章到宣州一带,两浙节度使韩滉控制着江南、越州、福州、泉州等地。
还有岭南地区,依旧在召王李偲的控制下。
一辆马车从大街上快速驶过,很快便消失在绵绵夜雨中,不多时,马车在一座普通小宅前停下,旁边巷子里已经停了几辆马车,这里比较偏,距离官宅区较远,不太受重视,左银台的探子也不怎么关注这里。
车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他目光坚定,但充满了忧虑,他便是剑南节度使浑瑊,浑瑊虽然是剑南节度使,但实际上剑南军队是由神策军将军王庆阳统率,浑瑊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主帅罢了。
浑瑊原是荆南节度使,他因为和关陇贵族关系密切,被宦官集团所忌,便让太后召其进京述职,然后加封其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尉,封爵谔国公,给他加了一大堆显耀的头衔,却改任他为剑南节度使,荆南的一万军队由神策将军刘奎统领,尽夺其军权。
浑瑊心中异常愤慨,他一直在隐忍,等待铲除奸佞的机会。
今天晚上,浑瑊得到相国张延赏邀请,前来这里秘密商议大事。
这座宅子并非张延赏的相府,而是一名商人的宅子,借给张延赏使用。
浑瑊走进台阶,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候,立刻带着他前往后堂,后堂内灯火通明,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座了。
右相张延赏、左相崔造、户部尚书董晋、刑部尚书陆贽、工部尚书郭曙,还有鸿胪寺卿张彧,张延赏的侄子,他坐在一旁负责记录。
这时,张延赏见浑瑊进来,便笑道:“最后一位贵客来了。”
浑瑊愕然,“相国,莫非我来晚了?”
“非也,是大家来得比较早,浑尚书请坐。”
浑瑊在最后一个位子上坐下,他瞥了一眼崔造,心中有点不太舒服,别的几人都比较正直,唯独这个崔造贪生怕死,名声很差,让他参与议事,是否明智?
不过浑瑊知道崔造是张延赏的心腹,张延赏或许能控制住他。
“各位,请大家来,是有一件重大事件要告诉大家,宋朝凤病危,第五守亮、张尚、焦希望三人有可能发动宫廷政变。”
众人一惊,立刻低声议论起来,大家都知道宦官集团分为两派,一派是宋朝凤和俱文珍,另一派则是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而霍仙鸣和窦文场则保持中立。
目前是宋朝凤一派占据上方,基本上所有的税源都被他们控制,左银台也被俱文珍所控制,而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基本上被架空了,不过皇宫由大内总管第五守亮控制,掌握三千名侍卫,这也是他们三人唯一掌握的权力。
如果宋朝凤安然无恙的话,根本没有他们三人任何机会,不过宋朝凤病危,俱文珍资历还不够,可能得不到霍仙鸣和窦文场的支持,第五守亮、张尚和焦希望的机会就来了。
“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吗?”浑瑊问道。
“确切说是我们的机会!”
张延赏看了一眼众人,心情沉痛道:“阉党当政,不仅让天下士人寒心,使地方割据加剧,而且大唐已渐渐失去宗主的地位,大家都看到了,成都和巴蜀被他们糟蹋得乌烟瘴气,再这样下去,大唐迟早走向衰亡。”
他深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各位!我们身为唐臣,挽救大唐危亡,恢复大唐荣耀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责无旁贷,哪怕慷慨赴死,也决不能让我们气节跟随大唐一起沉沦!”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众人的热血也跟随沸腾起来,浑瑊立刻起身道:“只要能铲除阉党,恢复朝纲,我浑瑊哪怕捐了这把老骨头,也在所不惜!”
众人纷纷表态,愿跟随张延赏铲除阉党,张延赏摆摆手,又道:“目前就是我们六人,此事事机要密,而且不能着急,要密切关注形势变化。”
“张相国,目前我们有什么实力?”吏部尚书董晋问道。
张延赏沉吟一下道:“我们的实力不多,主要是一些个人实力。”
说完,他看了一眼浑瑊,浑瑊立刻明白了,张延赏找自己来,是看中自己的五百亲卫了。
浑瑊立刻表态道:“我有五百亲卫,跟随我多年,对我忠心耿耿,十分精锐,如果需要,他们可以出击!”
郭曙也道:“郭家也有三百家丁,可供驱使!”
张延赏点点头,“再加上别的一些武士之类,我们能用的兵力大概有一千两三百人,和阉党的军队硬拼是不可能,我们只有等待时机,以小博大,直刺阉党心脏。”
众人纷纷赞成,张延赏随即拿出一份宣誓书让众人按下指印,张延赏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大唐右相张延赏,并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各位,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今晚之事希望大家严守机密,就连自己的妻女也不能说,简而言之,除了我们本人,谁也不能知道,事关大家性命和大业成败,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
结束了商议,众人又定下下一次的聚会时间和地点,便开始陆陆续续离去。
张延赏和侄子张彧同坐一辆马车,马车在雨夜中疾行,两人都没有说话,张延赏瞥见侄子手中的报纸,问道:“你手中报纸是《天下信报》?”
张彧点点头,“是四天前的,我看上面提到了一百万斤安西棉花抵京的消息,我在想,他们是怎么运过来的?还有,安西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当然是骆驼,两千头骆驼就够了,但这不是重点。”
张延赏长叹一声,“连报纸都直接用‘抵京’这个词了,你居然不奇怪?”
张彧一怔,他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个用词的不妥,是不应该说京城啊!长安已经不是京城,成都才是。
“小侄疏忽了!”
“其实你并不是疏忽,而是你内心已经认可,郭宋竟然想到办报这一招,把《邸报》交给民间来办,天下人对长安的认同感会越来越强,还有几个人会想起南唐才是正宗?会想起成都才是京城?”
张延赏痛心疾首,满肚子哀怨,既强烈反感郭宋的步步进逼,又痛恨宦官集团的对南唐社稷的摧毁。
张彧沉默了,良久道:“二叔,我想把妻儿和岳母送去长安。”
张延赏没想到侄儿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心中一怔,但立刻便明白过来,张彧并不看好他们的行动,要给自己留后路了。
沉默片刻,张延赏也道:“让谂儿也和他们一同离去,最好明天一早就走。”
张延赏妻子是前相国苗晋卿之女,十年前妻子病逝后,他便一直未娶,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张弘靖在岳州出任刺史,次子张谂是小妾所生,才十四岁,目前和自己住在一起。
张彧点点头,“小侄今晚就安排!”
.........
崔造的马车也缓缓在自己府门前停下,他下了马车,管家迎上前低语几句,崔造一怔,“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穿黑袍,带着帷帽,实在看不清面容,说是老爷的朋友。”
崔造心中疑惑,什么人这么晚来拜访自己,难道是家族来人了?
崔造出身博陵崔氏,虽然比不上清河崔氏,也是赫赫有名的天下望族,定州现在已经被晋军攻占,自己家族也该有消息了。
崔造急匆匆来到后堂,只见后堂上负手站着一人,背影很陌生,身穿黑袍,头戴一顶帷帽,遮住了脸庞。
崔造心中惊疑,问道:“阁下是何人?”
黑袍缓缓摘下帷帽,转过身笑道:“崔相国,连咱家都不认识了?”
崔造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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