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灌输了多少灵力进去之后,阿洛的脸上也显现出一种苍白的颜色,他看着流牙的面色越来越好,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地持续动作——他是知道的,也曾经亲眼见过,从前那些并不怎么太多交往的外门弟子们是怎样因为没有师父的教导而自己摸索从而导致了在冲关的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自爆而亡。
没有人会对一个修行失败的外门弟子多说什么,因为修道之路本身就充满了各种危难险阻,每一年每一年,以同样理由而失去生命的不计其数。
阿洛在感觉到流牙丹海崩溃的时候,几乎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即便是心里有过准备,但他毕竟没有直面过流牙这样坏的身体状况,而他也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能够保持镇定……
机械地把灵力输入,极力地为那摇摇欲坠的丹海做出一点什么努力,阿洛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他只想着,如果一旦松手,如果一旦稍有懈怠,也许,后果就不是他所能想象。
不知过了多久,阿洛觉得自己好像要把身体里每一分灵力都抽出来了,而流牙的丹海却仍不知餍足,不,即使流牙的丹海拒绝了,他也不会妥协的——是的,他绝对不会妥协,在这个问题上。时间流逝,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洛,我没事了……”有什么声音在他的耳边低喃,温热的吐息拂上了他的耳廓,也温暖了他冰冷的耳垂。
“不要再浪费力量了,洛,我已经安全了。真的。”还有那双很熟悉的手,一点点地抚上他的手背,然后覆上,轻柔地摩挲。
有人在尝试着让自己暖和起来……阿洛的脑海里,朦朦胧胧地出现这个想法。而在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就只有另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洛终于醒了过来,他定定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屏住呼吸了很久:“……流牙?”他这样呼唤着。
“洛,你再不放手,难过的就变成我了。”熟悉的嗓音。
阿洛眼睛重新对准了焦距,之后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瞳。
果然是流牙,而且是脸上已经有了血色的流牙,周围气息已经稳固下来的流牙——没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
看着完好无损、又一次度过了难关的流牙,阿洛的手指紧了紧,最终还是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叹息道:“没事就好,流牙……”
在最后一个尾音消失的时候,将灵力消耗殆尽的阿洛身体疲惫异常,再也熬不住地陷入了沉沉的梦境……被一个宽阔的胸怀包围着。
天幕在缓缓流动的时间里逐渐染上浓黑,天地之间的光也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的魔法灯在第一抹黑色进入的时候就自发地燃烧起来,倒影出活泼的影子,在墙壁上欢快地跳动着,而紧挨着墙壁的大床上,正安稳地躺着两个人——两个气质迥异的青年。
有着粗硬黑发的青年也有着极其俊美的面容,虽然没有什么外露的表情,但那一双沉静的金眼,却让人见之难忘……冰冷的,无机质的,却又在看向怀中银发青年的时候显得如此温柔。
而这个银色长发的青年,呼吸平稳绵长,看起来,正是一番好眠。他完全不知道周围所发生的任何变化,是的,他太累了,以至于多么敏锐的灵觉都全部被封闭。所以,他自然也无法感受到黑发青年在撩起他那长长发丝时无比轻柔的动作,以及他一直致力于看见,却一直没能让黑发青年做到的,那嘴角一点极浅极微弱的弧度。
“洛……”黑发青年,流牙缓缓地低下头,甚至是虔诚地在怀中人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无数短促的画面在脑海里匆匆划过,但又马上在什么力量的阻止下被生生地扼断,让他在即将追寻到的刹那失去它们的踪影。流牙知道,这是过去的记忆,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引发了之后趁着他的虚弱而忽然闯进了他的身体——或者说,这些记忆原本就烙印在他的灵魂里,只是一直寻找不到那个让他找回的契机。
流牙很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他在朦胧中猜到自己可能并不仅仅是“洛在森林里见到的半兽男孩”这么简单的身份而已,在记忆碎片急速掠过时的匆匆一瞥中,流牙也能窥见自己曾经并不是那么好的过往……至少,那绝不是怀中的洛喜欢的过往。既然这样,还是否应该恢复记忆?
怀里的青年熟悉的是现在的自己,流牙隐约明白,在自己恢复记忆的时候,恐怕有很大几率会让现在的这个自己消失掉——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捡回了自己的人还会允许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吗?对于一个有熟悉样貌却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流牙从来不担心自己在恢复记忆以后会忘记他的洛,可他会担心好不容易认同自己陪伴的洛,会不愿意去重新熟悉真正的自己。
如果不去寻找记忆能够让一切都不发生变化的话,流牙其实也是愿意的,可是,身体里喧闹着的力量和机能都在告诉自己,如果不去主动寻找,那么,记忆可能会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到来……与其这样,不如掌握主动权?
流牙不是笨蛋,他的一切异常都是在踏进战士公会之后开始的,尤其是,在那个房间里鲜艳的水晶——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催促着一定要得到,流牙知道,这就是让自己将记忆碎片串连起来的必不可少的工具。
也许,内心还有另一个声音叫喊着绝不满足——那么,是不满足什么呢?流牙的目光长久地定在怀中人柔和的侧脸上,他没有发现自己眼里的贪婪。
一点一点地凑近了银发青年的脸,终于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流牙深深地汲取熟悉的草木清香和那一些淡淡的却让他极为舒适的味道。不,还有什么事情是一定想要去做的,是必须恢复了记忆才能学会去做的……如果不等到恢复记忆就贸然凭借本能行事,流牙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一定不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在有记忆以来最复杂的情绪里面徘徊,流牙下定了决心。是的,从刚才他的洛所显露出来的那样惶急的神色里,让他看到了一些希望。
会有很大的胜算。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
阿洛冰凉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回温,流牙始终将他拥在怀中,用双臂极其稳固又极其霸道地圈住了他。
在沉默了良久以后,流牙明显地感觉到,怀中人身体里的力量在慢慢回复,这也就说明,他不再危险了。
不舍地再度摩挲着阿洛的脸颊,流牙闭闭眼,轻轻地把阿洛枕在他胸口的头抬起,放在方便柔软的枕头上,而他自己则轻巧地跳下了床,无声地落地。在最后眷恋地看了阿洛一眼之后,他掠出房门,悄然把门掩好。
他的洛会一边恢复身体一边做个好梦,而他会在他的洛醒来之前归来,他不会让他的洛再有半点担忧。
流牙的身体很快地消失,然而,在他的背影看不见的刹那,床上的青年虚弱地支起了身子。窗外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那长长的银发仿若流水一般莹润光泽,而他的脸上是一个无奈的微笑,就好像他无数次对他所养大的孩子妥协之后所作出的一样。
“流牙……”
“要快点回来……”
“要……安全回来……”
流牙的身形在夜幕中不断地奔驰,他感受着厉风割面的快感,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
越是接近战士公会,就越是有这种感觉。
在接近的刹那,他单手撑地,瞬间跳跃而起,没入了高大的魔法墙之内——没有受到半点阻拦,这让他进一步地明确了一点:这里,果然是他寻找记忆的归处,是属于他的地方。
两边的魔法灯依旧灼灼发亮,各种禁制和魔法阵弥漫着依稀的彩光——一旦不小心,就会引发整个阵势的动荡,让来者有来无回。
流牙站在魔法阵的边缘,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很熟悉的力量涌动……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流牙觉得,这样危险的魔法阵能够驱逐甚至一个魔导师,却无法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
不是由于力量,而是由于自己能够操控。
流牙发现自己的心底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这不是属于他的情绪。
……那是为什么?
努力地压抑住自己,血液开始在每一根经脉里欢乐地歌唱,迫不及待地好像要破体而出。
剧烈的疼痛。
流牙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人,他仿佛自我剥夺了意识一般地,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然后手指忽然变得锋利起来。
自己能够这样做,在撕裂魔兽的时候就曾经做过,但是真的不能自如控制,可是现在的自己却能够熟练地掌控,流牙认为自己甚至可以在人手与兽爪之间肆意转换。
流牙看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的笑声,右爪狠狠地一挥,魔法阵就为他让出了一条能容下一人进入的直路。
他毫不犹豫地跑了进去。
无需任何指引,流牙听凭体内深处的呼唤,径自进入了白天进行试炼的房间——这里已经没有一个人。
瑰丽而诡异的水晶在他进入的瞬间绽放明亮的光,流牙感觉自己好像着了魔一样,快步地走上去,将右爪伸入了水晶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