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非故的人?”
阮诺冷冷的一笑,拿着手中的遗嘱反问谢春梅,
“难道对你来说我不是吗?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害死你前夫,害死你女儿,害死你丈夫,
还害得你坐牢的灾星,你还把这些财产留给我这个灾星干什么?
而且,你以为这种随便写写的立遗嘱就算数了吗?立遗嘱必须做公证,否则这张纸就是这张废纸。”
谢春梅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捂着嘴的直摇头,那悲伤的样子仿佛她是她最爱的女儿,而不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仇人。
阮诺的一颗心就像被刀割了一样,她不知道她母亲为什么要一边说着恶毒的话诅咒她,一边却又努力的赚钱把财产都留给她。
当年的她不过只是个孩子父亲和妹妹去世,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最需要母亲陪伴和疼爱的孩子,却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控诉是杀人凶手,这对她来说何其残忍!
阮诺把遗嘱‘啪’的塞回铁盒,把铁盒放进抽屉里转身就准备走,却被谢春梅一把拽住!
嚎啕大哭的谢春梅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紧紧抱着阮诺不撒手,嘴里喃喃的说着,
“小诺啊,都是妈妈不好,小诺你别走……”
谢春梅在阮诺的记忆里一直都是外表风情万种,骨子里很强势的,
当然在继父面前的时候,她的这种强势就会立刻变成一种谄媚卑微的讨好。每次看着阮诺心里膈应的要命。
阮诺还从来没有见过谢春梅在她面前这么卑微的样子。
白琯熙拍了拍阮诺的肩膀,
“你母亲她不懂立遗嘱还需要公证这种事。她会立遗嘱也许跟她两次突发脑梗有关。
幸好当时都是跟邻居们在一起,被送到医院及时。这些都是你母亲跟我说的,
她还跟我说,以前她责怪你害死父亲,害死阮糖的话都是急火攻心的时候说的,
你父亲去世之前她一直都是个家庭主妇,没有半点一技之长,面对庞大的债务时整个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有阮糖的意外,她很痛心,就把所有的埋怨全部都发泄到了你这个唯一的家人身上。
其实在失去你父亲和阮糖以后,她最怕的就是再失去你。但是她身为一个农村妇女,并不会表达,
后来当把你接到身边以后,她也想过修复你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你继父因为你是女孩子,当时厂里的经济效益也越来越差,
他不愿拿钱出来给你念书,甚至还想把上小学的你,送去给有钱朋友家的残疾儿子当童养媳,
而你母亲的隐忍和讨好,甚至面对你继父的暴力而不敢还手,才让你获得一直继续读书的机会。
你觉得你母亲你接过来以后一直对你横眉冷对,是因为她不敢当着你继父的面对你太好,
但是当你差点失手杀人的时候,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保护,让她义无反顾的站出来替你承担后果。
当时让你快滚永远别再回来,不过是希望就算你因为恨她一走了之,也不要主动跑到警局去自首。”
白琯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痛哭不止,连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来的谢春梅,又看了看僵直在那的阮诺,由衷的说道,
“阮诺,有时候家人就是这样,也许很多事没法跟自己最亲的人当面说出来,只能跟陌生人倾诉。
我并不是在替你母亲说话,因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现在她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代价。
我心疼的是你,我希望你不要继续为难自己,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你母亲没有不爱你,你不是害死你父亲和妹妹的凶手,当年的一切只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意外。
真正责怪你的不是你母亲,而是你自己。背负了这么多年,阮诺你可以放下了。”
谢春梅只顾一个劲的点头,以她现在混乱的思维,是完全不可能像白琯熙这样说出这么条理分明的话来。
“小诺,妈妈对不起你,你不要再在心里怪自己了,琯熙说的对,不是你的错,都是妈妈不好……”
眼见谢春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到白琯熙刚才说的她曾经犯过两次脑梗,
阮诺伸出僵硬的手把谢春梅拉了起来,动了动嘴唇才的说了一句,
“别哭了。”
刚才阮诺的情绪太激动,难得平息下去的胃痛这会又一波波的胀痛起来。
在阮诺把谢春梅拉到沙发那边坐下后,对阮诺的情绪观察细致入微的白琯熙把手中的蜂蜜水递给她,皱着眉头的说道,
“是不是胃病又犯了?先喝杯蜂蜜水缓一缓。你的药8小时之内不能重复吃,
如果胃疼的很厉害我问问二哥哪种止痛药比较好用,我这就出去给你买。”
白琯熙平时在剧组里都是被人像祖师爷一样伺候着,提东西、端水、买药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去做?
但是他却愿意为了阮诺,毫无怨言的一趟一趟地去做。
“白琯熙。”
阮诺叫住他,喝了一口杯中的蜂蜜水说道,
“我没事,喝点热水就好了。”
旁边的谢春梅沙哑这嗓子的表示,
“有琯熙这么好的男孩子在身边照顾你,又愿意听我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说着以前的事,真是小诺你的福气啊!
就是上天看到小诺你过得这么难,于心不忍,才给了你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
妈妈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受尽了委屈,我知道现在补偿你已经太晚了,
我现在就希望你跟琯熙能好好的,我看得出来琯熙是一个不管人品还是家世都非常好的男孩子,
妈妈见过太多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心关心你,喜欢你,看对方的眼睛就知道了。
妈妈希望小诺可以珍惜这么优秀的男孩子,能看到你幸福就是我最开心的事。”
……
回去的路上,阮诺双手环抱着膝盖的窝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单薄的身影就像一只瘦弱的小猫,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一言不发。
怕她冷,白琯熙便脱了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白琯熙知道,童年受尽了伤痛的阮诺,冷并不是身上而是心里。
“你今天晚上喝了不少的酒,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万一到时候酒精中毒加胃炎怎么办?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公寓。跟我回别墅好不好?
你要是对我不放心的话,等会下车你先进去把门都锁好了,15分钟以后我再进去。”
白琯熙说着看了阮诺一眼,见她没有做声,便自作主张的说道,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半晌,就听阮诺缓缓的问,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还会不会再变回阮糖?”
白琯熙沉默了一下,如实的说道,
“这我也不知道,但是二哥当时说过,人格分裂症必须接受治疗才有恢复的可能。
极少症状比较轻微的人能做到自行恢复。”
但是阮诺的人格分裂症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必须需要医学干预。
“具体方法是什么呢?”
阮诺极少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话,疲惫的声音既不像那个带刺的她,也不像温驯的阮糖。
却更让白琯熙听得心疼。
“具体方法是心理干预和脑电波疗法。”
“是不是如果我治疗的话,阮糖就会彻底消失?”
阮诺收回放空的目光,终于扭头看他。
白琯熙熟练的打着方向盘,说的话没有一丝一毫隐瞒她,
“这种也不一定。之前我问过二哥,二哥说这点要看病人的主观意识,
人格分裂的病人就像是一个大房子里有好几个房间,每一个房间都住着不同的自己。
病人通过治疗以后,强烈的主观意识想要哪个房间的自己留下,留下的人就会是谁。”
阮诺听了以后竟然轻轻一笑,
“这样啊。从小我们身边的长辈就说,阮糖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块软软的甜甜的糖,
阮糖很乖巧听话,总能让人忍不住去疼爱呵护,看到她的人都喜欢她。
而我的名字跟那种软软糯糯的东西,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从小我就是冷静理智不会来事的,嘴巴还不甜。身边的人都喜欢阮糖。”
白琯熙听了也不禁笑了一声,
“你又不是一条虫,干嘛要做那种软软糯糯,任人拿捏的东西?
再说了,谁说你身边的人都喜欢阮糖?我可是有秘密为证!”
对于白琯熙的故弄玄虚,阮诺压根就不相信他有什么秘密。
“今天晚上在你母亲抽屉里找到的那只盒子,当时是你爸爸提出,让你们剪刀石头布决定谁赢了盒子归谁,对吧?
其实你跟阮糖剪刀石头布之前,你爸爸跟阮糖说让阮糖出剪刀,还说出剪刀准赢。
结果你出的是石头,盒子最后给了你。因为你爸爸知道,你只要捡到石头布每次必须先出剪刀。
你爸爸还知道你从小很少喜欢一样东西,一旦说了喜欢那就是真的非常喜欢,
正因为你性格内敛,但是自尊心却又很强,他就想办法通过‘公平正义’的方式,把那样东西给你。
而阮糖输了以后,你妈妈在假装用糖果去安慰她,说以后再给她买个一模一样的。其实是早就和你爸爸商量演的一出戏。
其实他们最爱的孩子,是从小就懂事内敛的你。”
这个秘密也是谢春梅告诉白琯熙的,在他说给阮诺听时,阮诺摇摇欲坠眼泪,顿时跌破眼眶,
刚才在谢春梅面前她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这会却忍不住捂着脸,从低低的啜泣到失声痛哭起来。
白琯熙把车停在路边,就这样任由着阮诺哭,随时在她需要的时候送上自己的肩膀。
从阮糖去世后,阮诺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会竟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仿佛要把过去压抑着的所有委屈和不甘都哭出来。
在畅快淋漓的哭了半个小时后,清冷的夜风让痛哭的阮诺逐渐平息情绪,清醒过来。
“如果阮糖和阮诺只能留下一个的话,你希望留下的是谁?”
阮诺沙哑着嗓子问旁边的白琯熙。
虽然之前她一直说白琯熙是跟她无关的人,但是他背地里为她所做的事,却让阮诺一点一点的被感动和温暖。
在不等白琯熙回答之前,阮诺又自嘲地说道,
“你应该希望留下的是阮糖吧?毕竟每个男人都应该希望有一个乖巧听话又温柔的女朋友,
而阮糖她本来就是你女朋友。如果阮糖消失的话,你不是就一夜之间变成了条单身狗?”
白琯熙翻了个白眼,
“我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些‘每个男人’,老实说,当时我并不是因为喜欢上阮糖才追求她。
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可以用双面性格,我是因为好奇才忍不住接近她。
我希望留下的不是阮糖也不是阮诺,而是那个真实的你。
你真正的想要做谁,那就去成为谁,不要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和眼光。
我希望你可以走出过去,以后只做自己。”
白琯熙的话阮诺听明白了。他让她做自己,而不是一个替身和影子。
“走吧。”
阮诺深吸一口气,像是了决定一般的说道,
“送我去医院。”
白琯熙微微一愣,很快点了点头,
“好,我现在打电话给二哥。让他联系一下医生,让医生准备一下我们这就过去。”
二哥说过,患者接受治疗的时候必须情绪稳定,且是自愿接受的。
现在既然阮诺符合这二者,那早接受治疗和晚接受治疗又有什么区别?
在阮诺跟着白琯熙去了市立医院,白靳眠已经联系了院里最权威的医生,
医生先是带着阮诺去房间里做了一些简单的心理咨询和疏导,随后为她安排了深度催眠和脑电波磁疗。
大约两个小时过后,阮诺被推出来的时候一直是睡着的。
医生说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今天晚上就让她在医院里面好好休息。
医生说在经过这种治疗的时候,因为要让主要人格放弃其他次要人格,主要人格会表现的非常痛苦和挣扎。
但是他为阮诺治疗的时候,没想到她的反应一直很平静。
这倒是让他很意外,也一时间有些吃不准明天等阮诺醒过来以后的反应会怎么样。
医生不明白,白琯熙看着阮诺安静的睡眠心里却很明白。
阮诺在来之前就已经痛哭发泄了所有的情绪,正是因为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取舍和告别的决定,所以才没有痛苦挣扎。
第二天,当清晨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进窗子时,阮诺皱了皱眉头缓缓的醒了过来。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这么舒服的觉了。
“醒了醒了!”
“真的醒了!”
“阮诺姐姐?”
耳边小声却难掩惊喜的声音,在阮诺睁开眼时就看到病房里守了她一整夜的白琯熙,
在她面前挥舞着手,问她感觉怎么样的白桃缇,及旁边站着的穿着白大褂的白靳眠和跟他一起过来的雪施,
还有看到她醒过来后笑眯眯摸着胡子的白老爷子,以及旁边把带过来的粥倒出来的瑶溪,
以及头发凌乱,眼眶红红的谢春梅时,完全没想到病房里会有这么多人的阮诺一时间愣住了。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从病床上起来的阮诺低垂着眼睑说了一句,
“我是阮诺。”
她觉得,众人怕是把她当成了阮糖吧。
毕竟以前白天出现的人是阮糖。
通过昨晚的心里疏导和脑电波刺激的疗法,之前会在白天出现的阮糖已经消失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剩下阮诺。
虽然医生昨晚说过,治疗人格分裂至少要为期三个月到半年的疗法。
但是很显然阮诺的心理素质十分强大,自身的决定反倒是成了主要作用,而疗法只是辅助而已。
她不敢看众人,是怕面对大家没有期待的目光。或者说期待回来那个人不是浑身带刺的她。
看出了阮诺的紧张,白桃缇先‘噗嗤’一声笑了,
“阮诺姐姐,我们当然知道是你呀!刚才你醒过来的时候,那双凌厉的眼神我们就知道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红着眼眶的谢春梅在旁边点点头的说道,
“傻孩子,糖糖早就已经不在了,留下的那个人本来就该是你啊!
让糖糖安息在过去吧,你也该放下过去,开始你正常的生活了。”
在阮诺下意识的看向白琯熙时,白琯熙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真正的你自己。恭喜你重生了,阮诺。”
瑶溪端着粥对阮诺说,
“小诺,我听琯熙说你有胃病,就熬了点小米粥带过来。你刚醒过来趁热喝一点,小米粥很养胃的。”
“瑶溪姐给我吧。”
白琯熙从瑶溪手上接过小米粥,舀了一勺子后吹了吹递到阮诺嘴边,
“我们来医院的事昨晚二哥就知道了,所以今天早晨白家不上班的都来看你了。
我怕你母亲知道后心里着急,昨晚就没跟她说,今天早上我派人过去接的她。”
谢春梅在旁边更咽的说道,
“小诺,你看白家人对你多好。老天爷从小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原来是早就把最好的留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