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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本防盗章的,证明你还不够爱我。明月不理她,踩进地上湿汪汪的解放鞋,两步并成一步地跑了。

宿舍楼外已是一片吵杂,洗过澡的穿睡衣,没洗澡的穿迷彩,你露肩我露背,一个串一个,糖葫芦似的挤在过道里往下看。

明月扒开人群凑过去,好奇出了什么事,有人指着对面道上一抹白色的影,说:“看帅哥啊!又高又瘦又有型,不知道在等谁。”

明月出来得太急,没顾得上戴眼镜,此刻眯眼如老瞎,隐约看到路上一高个,穿一尘不染的白衬衫,黑色九分裤,一手闲闲插在裤袋里,一手拨了拨刘海。

明月是睁眼瞎,五米之内雌雄不辨,十米之内人畜不分。云焕却眼尖,一眼看到挂在栏杆上狼狈不堪的她。

拨刘海的一只手顺势伸直,朝着她轻轻一点,再往自己的方向招了招。

四周一片倒抽气的声音,无数颤抖的嗓子在问:“帅哥指的是我吗?”明月软着膝盖趴着走,一颗心扑通扑通跳。

那时学校扩建,新生宿舍在一片废墟里拔地而起,道路两边种着苍天巨葱,一年最好的时节,也不过挂着稀稀落落的叶子。

明月正巧年少,处在一生之中最中二的年纪,那一瞬间飘忽迷离,看夜空,繁星,香樟道,再加等她放晚课的少年郎,活脱脱都像是小说里的设置。

她像个怀春的少女用鞋尖拼命蹭着癞了头的黄草地,小声问:“你是专门来找我的?”云焕声音也是轻轻的:“不然呢?”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从他主动邀请她面试,到他特地来说服她加入,这一切真的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她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呢。

明月扭捏着踢秃了一块草皮后,更小声地问:“你就那么——”喜欢我?

忽然几个脚步凌乱走来,三大金刚姗姗来迟。

“春”扔了一瓶红色尖叫到云焕手上,说:“你口味真奇特,为买这玩意我们仨脚都走断了。这个谈好没,后面还约了几个呢。”

云焕要她们等一等,稍稍弓腰去看方才欲言又止的明月:“不好意思,刚刚你想说什么?”

明月一张脸红得滴血,摇头,再摇头。

不过就是春、心、动!

曾经的风光月霁,曾经的斗转参横,五年之后,化作一段略显滑稽的片段。戏里的人当真,戏外的人看假,只有青春逐风去。

明月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起来将白天没有收完的衣服重新整理。给朵朵的衣服要提前准备,她每天早上都会一一检查。

回到床上的时候,窗外已然破晓,明月将朵朵轻轻抱进怀里,又一次小声说着:“朵朵,你有妈妈还不好吗?”

早上朵朵起得很早,她人小小一个,生物钟却定得很死。一天划分成几块,什么时间该做什么,都像个抠门的账房一样精打细算。

回到国内,时差未好,她也守着自己的节奏,宁可提前绝不拖后。不过看今早的脸色,似乎还要为另一桩事苦恼。

孩子生气,为难的总是父母。明月一边想着一边给朵朵穿裤子,转眼就见她将衣服脱了下来,圆脖领卡在小脸上,鼻子冲上朝了天。

朵朵做事讲究条理,衣服一定要从上往下,从里往外的穿,一件上衣一件裤子,度可以慢一点,但顺序不可以颠倒。

这样的坏脾气被明月教训过几次,她高兴的时候可以收敛,一旦生气就锱铢必较。明月刚刚先给她穿了裤子,她立马把脾气在衣服上。

此刻脱得只剩下贴身的棉毛衫,刚刚梳顺的头炸开的炮仗一样定在脑袋上。她还不服输的,撅着嘴巴说:“明月最讨厌了。”

明月知道朵朵在生气什么,可这件事她哄不了,何况她对女儿得陇望蜀,见爹忘妈的行径早就心生不满。

于是明月将被子往朵朵头上一盖,说:“你自己穿吧。”朵朵明显一怔,然后摆着双手往下一倒,哼唧起来。

明月狠心推门走出来,现丽丽姐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正一边敷起面膜,一边抱着玻璃瓶喝鲜奶。

明月一下着急,说:“妈,你要喝就喝豆浆好了,干嘛喝朵朵的牛奶,我就买了这么一瓶,一会儿她起来又不高兴了。”

丽丽姐很是嫌弃地白她一眼:“她喝豆浆也是一样,中国人的胃,不一定能消化这里面的乳糖,豆浆就不一样啦。”

“那你怎么不喝,她根本不喜欢喝豆浆。”明月抓一抓头,准备下楼重买,说:“你今天帮忙带她一天,我之后再想办法。”

丽丽姐两眼圆睁,将手里的奶瓶一放,跟在明月后头道:“你等会儿,我今天要上班呢,没空带,你又没事做,自己带!”

明月一针见血:“你上班还半夜两点回来?还敷面膜?我告诉你今天别想去打牌,不然我把你外孙女送你们医院手术室去,我看有没有人笑话你。”

丽丽姐被噎得说不出话,拿手揭了面膜,气呼呼地去沙上坐着。

明月在玄关里边换鞋边道:“我真有事,朵朵是个大问题,不能总呆在家里麻烦你吧,我得看看能不能让她插班去念个什么幼儿园。”

丽丽姐色厉内荏:“能麻烦到哪里去,不过出去上学也是好事……就是有个问题啊,一般幼儿园能收她吗?”

明月自己也忐忑:“找找看吧,实在不行,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专门的培育机构。下午还得去找个工作,不能一直啃你。”

“笑死人,你都啃了几十年了。”丽丽姐拿手弹着脸上的精华,实在不耐烦的:“唉,去吧,去吧,谁叫我命苦,老公死得早,又生了你这种女儿。”

明月原本计划着,这两件事归一档,花上一天时间打听,一天时间落听,应该不会出什么样的大问题,谁知道光是为朵朵找托的地方就花了整整一周。

真被丽丽姐说中了,普通的幼儿园不收朵朵这样的孩子,有几家被明月说动,勉强答应让孩子来试一试的,可一等她带着朵朵过来就又反悔。

朵朵不是一个合群的孩子,她可以离开明月,可以独自一人,可当和一群孩子挤到一块,被迫着去游戏去学习的时候,她就会开始失控的大叫。

不止一个园长和老师建议明月带朵朵去培智学校看看,那里有专业的辅导老师,有富有爱心的志愿者,他们会为孩子提供最好的照顾。

每当这时,明月眼底便忍不住泛酸,她想说朵朵没有残疾,也很乖巧,她只是被戴上了一个厚厚的罩子,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没有人相信,只是拿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她自己的工作找得也不顺利。

明月大学本科学的是英语,留学几年研究得是外国文学。她始终对这些感兴趣,如今回来,一心想找个专业对口点的工作。

能进出版社当翻译是最佳选择,可一连问了几家,要么满编不缺人,要么对学历经验的要求可以说到达了苛刻的程度。

明月网络作者的背景自然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的,但在国外有过几年出版编辑的经历,写在简历上不算添花也还漂亮。

是以明月满心以为能进面试,却在第一轮就被淘汰。转过几个弯去打听出了什么问题,有人提点她,这种单位最好还是要有人。

明月在外只觉举步维艰,而回到家里,现这儿也不是遮风挡雨的港湾。

从来就不擅长带孩子的丽丽姐在和朵朵的斗智斗勇里,耐心不断告竭,朵朵哭她也哭,朵朵吼她也吼,两个人对着狂,谁也不肯让谁。

最后实在不耐烦,丽丽姐索性借着上班半夜回来,一早再拎着自己的包出去。

她甚至开始干涉明月的自由,不止一次给她打电话,讨好般地说:“女儿,妈妈这边一同事儿子刚刚从国外回来,人很优秀的,你要不要见一见?”

明月看着坐在沙上开始新闻时间的朵朵,无奈道:“你这是变相赶你女儿、孙女儿走吧?觉得我嫁出去,你就能省心了?”

“哪儿的话呀,你可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丽丽姐嬉笑着:“到底见不见,给妈妈个准话嘛,哎,家里老有钱了,车子开得都是宝马嘞!”

明月撑着头:“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得上我?”

丽丽姐直哼哼:“开玩笑,我女儿那也是很优秀的好伐……唔,不过我同事这儿子确实比你大个四五岁,可能七八岁吧,最多不过十岁的哦!有过两段婚姻,但过错一方不是他!”

明月无声地叹气,说:“妈,我会快点找到工作的,至于朵朵,我已经准备把她送进附近的培智学校了。”

“培智啊?那不是跟一帮小白痴一起念书?”

“妈你注意点言辞和分寸好吧?”

丽丽姐咳嗽:“我又不是说的假话。去就去吧,先呆两天,不行再换嘛,我这边帮你问问有没有靠谱的专门学校,你不要老唉声叹气了。”

明月挂了电话,等朵朵看完这一时段的新闻,才将她抱到自己怀里,软声细语地说:“朵朵,这两天妈妈送你去上学好不好,可能和我们之前在国外的不太一样,可里面的老师和同学都是很好的。”

朵朵似懂非懂,很专心地盯着自己手指看,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被明月牵着去学校那天,也很沉默乖巧,路上甚至兴致勃勃地指着来往的电驴,道:“车。”

反而是明月心里不好受,特别是在看见培智学校里许多连路都走不利索,需要带红帽的志愿者抱着跑的孩子后,更觉得对自己的女儿有所亏欠。

老师看出明月有顾忌,宽慰她道:“我们这里有很专业的团队,会为每个孩子设计不同的护理方式,请你一定放心,我们也是想为孩子好的。”

明月点头道谢,身边,朵朵坐在她的小板凳上,开始每天固定的数独时间。小小的手里攥着铅笔,她连字还写不好,已经开始了复杂的演算推理。

明月知道她沉浸一件事的时候会异常忘我,摸她的头会嫌烦,跟她说话会不理,她还是很轻地吻了吻她额角,说:“朵朵拜拜。”

明月再跟老师交代过几句,便要离开。明月却怎么也没想到,她那跟自己冷战好久的女儿,忽然在这时候抬头喊了她一声。

“明月——”朵朵咬着铅笔看向她,黑漆漆的眼睛里雾蒙蒙的:“你要早点来接我。”

明月向她点点头,然后几乎逃也似的从这里跑过。

出门的路上,明月头一次那么后悔,如果没有云焕在星空下的一挥手,如果她没有主动跑向他……如果当时选择不要这个孩子,她不会有现在这样难过。

人生像是被“咔嚓”恶意地剪下一段来,

那个干脆利落的明月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这话倒不假,自明月打包收拾行李飞走那天起,李葵这家伙就像是一台自动报机,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为她带来云焕的最新消息。

先是云焕劈腿新女友啦,再是云焕跟新女友甜甜蜜蜜啦,隔两年云焕向女友求婚啦,又隔两年云焕跟女友分手啦……

明月听,那就是旧情未了,还对故人有眷恋,不然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八卦?明月不听,那就是伤痕未愈,心中怨恨不消,情根仍旧深重。

正与反,黑与白,当事人的解释全是徒劳,如此反复几次,明月索性不再多说。今天的再次澄清,换来的也不过是又一次的误解。

李葵说:“既然没什么,那你就当我是一场醉话,反正大家也是闲着无聊闹着玩。你要生气,我负荆请罪,再请你吃一顿好的怎么样?”

一次折腾就够了,明月哪里还敢有下一次。此刻看她一脸红通通,酒也确实喝过好几杯,心里再把她原谅一次,提醒:“下次别这样了。”

李葵乐呵呵地在她肩上靠了靠。

明月跟她慢悠悠解释:“之前我跟云焕是和平分手,那时候感情出问题,我又要留学,没什么波折就分开。我对他早就是心如止水,现在见到面,是可以同一桌吃饭不尴尬的朋友。”

李葵还是有点不相信:“毕竟曾经相爱过,真能做到船过水无痕?”

明月说:“别人如何我不知道,反正我对他是没有一点肖想的。可惜现在被你一闹,原本的平衡打破了,以后见面心里都咯噔一下。说不定他正在想呢,这人对我余情未了,所以找闺蜜使劲。”

李葵原本摸着后脑勺大笑,笑着笑着下巴却像合不上的抽屉,保持一种滑稽的姿态杵半天,然后顺着现有的口型说:“云焕,你来啦。”

明月心不知怎么一提,做过亏心事似的咬咬唇,这才转身看人。

他已准备要走,穿上一件花纱呢大衣,脖子上系着同色系长围巾,走路生风,素净的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李葵问:“是来接明月的?”

他点头:“答应女士的话不能不完成。”

李葵一阵奔放的笑,往他的方向推明月的肩,明月没动,她自己踉跄几步。明月要扶,她甩手走了,说:“我没事,我喊了代驾,回见!”

风风火火的人一走,留下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沉默。明月深感这气氛压抑,带着朵朵见她这倒霉爹的第一眼也没这么紧张。

此刻展一展手,满手心湿黏的汗,难熬啊,尴尬啊,哪个天使大爷行行好带她走呀。明月一咽唾沫:“要不我也叫个车吧。”

云焕一句话没说,仍旧维持着那副淡然的笑意,唇间滚动,用舌尖舔了舔前排整齐的牙。明月盯了会,就像收到信息素的蚂蚁,顺从地跟到他身后。

“走吧。”继续去你的小毛驴上喝西北风。

还是上次的车,还是上次的头盔,属于朵朵的那枚小小粉色还挂在车头,车子晃一晃,它就晃一晃。

云焕顺着她视线也看到这小头盔之上,然后再想顺着她视线看回她眼里时,她已经若无其事地别开头,假意被路边丑到令人指的路灯所吸引。

云焕于是也继续选择沉默,一手扶车头,一手扶车身,先跨坐上去,再等候她爬上坐好的动静。一切都顺利得很安静,安静得很顺利。

毕竟是在一起过四年的旧时情侣,有过紧密相连的炽热关系。

明月对云焕的异常看在眼里,他心情不佳,她也就选择远离。

空间不算大的摩托车上,明月硬是让出了一小段距离。

云焕在前方叹口气,倒是对自己的心情不佳理直气壮。时隔多年,董小姐再度归来,云焕因此有两大烦恼。

一是有关于他渣男的讨论又一次要卷土重来。

不过是因为两场恋情间隔太短,而董明月留下的一笔太过浓墨重彩,还有便是吃瓜群众对男人,特别是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太多苛刻。

否则青春年少,谁没谈过几场可歌可泣的恋爱,谁没牵手过几位娇俏可人的姑娘,却偏偏是他扛上如此骂名?

无论云焕之后的恋情如何戏剧、如何曲折、如何刻骨铭心,这并不影响他在和董明月恋爱时的全情投入。

客观来说,那是他的第一段恋情,没有人会不为青涩的初爱鼓瑟吹笙,难不成只有垂垂老矣身心俱疲的夕阳恋曲才动人心魄?

主观来讲,那时的董明月青春活力,甜美动人,是一个值得人爱的优秀女性。他们在一起的最初几年,云焕燃烧过自己最炙热的爱慕。

只是时光荏苒,岁月确实消磨了当初的激情,而这五年的远隔重洋,甚至一度让她的影子渐渐模糊。

方才董明月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大实话,不做作,是典型董明月的作风,但他却对从中个别细节有所不快。

她怎么就能那么洒脱,心止如水,吃饭都不尴尬呢?这一点直接勾起云焕心中沉寂已久但尚未熄灭的隐隐怒火。

试问全天下,有几个女友会在决定远行前都不告诉男友的?

当年要不是他误登了她的账号,现她订了一张前往海外的单程机票,恐怕直到她走前一天,他才会知道他这位本事了得的女友已被国外大学录取。

于是分手来得自然而然,她全无愧疚地道别,祝福他早日找到真爱。她甚至没有做出努力,问一问他是否愿意等她,或者放弃一切跟她一道离开。

所以,董明月的放下是真的放下,云焕的放下却还夹着一丝未断的怨气。

无论这情绪有多微不足道,他还是觉得自己输人一筹。

亏了。真他妈亏。

至于第二个烦恼……先不说也罢!

念书的时候,云焕送过董明月回家,现在由她指点一二,很快便摸到她家楼底。半旧不新的小区,一路的路灯坏了好几盏。

那时还不会这样,玉兰灯擦得又光又亮,他们戴着帽子走在草丛里,为了找一处深幽的地方私会,往往要踏遍整个小区。

好不容易有一丛乱搭的葡萄架,茂盛的藤蔓绿叶遮住了亮光,他轻轻地把她推到灯柱上,一手按在她额顶,温柔地低下头吻她。

明月将头盔还给云焕的时候,他眼神微滞,带着一份呆。见她神经叨叨地在他脸前挥了挥手,他这才回神,解开松软的围巾,说:“觉得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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