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叹了口气,冲城楼上的士兵点头示意,於是城门开了一线,当那两扇笨重的大门再次闭合的时候,他看到司马绍合上了眼帘。
“他走了。”李尚说:“我以为他会哭呢。”
“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司马绍仿佛累极了,竟顺著墙根滑坐了下去。李尚想去拉他,司马绍却将脸埋在膝上猛咳了起来。暮色已经很深了,然而李尚还是看见了,那从他口中喷出的,溅在袍摆上的殷红血点。
那晚的战况异常激烈,司马绍甚至来不及换掉染血的衣裳,便跟著李尚赶去了北门。李尚要他回去休息,他摇头:“回去我只会发疯。”见李尚还是愣著,他苦笑起来:“家里全是他用过的东西。”他望向被战火燎红的夜空:“走吧!”
李尚无法拒绝。围城固然是人间地狱,但比起人心的牢笼,也许此时的平城还算一个好地方吧。
但是司马绍真的没有再想过司马冲吗?李尚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一夜在流火飞簧的城楼上,当他们并肩挥刀砍翻一个个从云梯上爬来的匈奴兵时,司马绍并没有失魂落魄,咳嗽常常让他透不过气来,然而他紧咬著牙关,手中的大刀落如雷霆。
当朝阳再次亲吻平城涂满鲜血的城楼时,匈奴终於败退了下去。李尚望著那退潮般涌回平原的匈奴残兵,以及城下的累累尸身,不禁大笑起来:“又撑过一天!”他晃著业已卷刃的大刀:“就是今天死了,老子也不亏本!”
司马绍也笑了,他已经累得倚坐在地上,全靠一柄钢刀支撑著身体。此刻的他再没了贵公子的骄矜模样,和这城头上的士卒一样狼狈,却也一样令人起敬。李尚蹲到他跟前:“你没受伤吧?”
司马绍摇了摇头,眺望南方:“你说他们过河了吗?”
“过啦,一定过啦!”
司马绍宽慰似地笑了。李尚看著他,终於忍不住问:“你到底送他去哪儿了呀?”
司马绍看了看他:“建康。”
“你们是从建康来的呀!皇城来的人果然不一样。”李尚在袍摆上蹭了蹭沾满血污的大手:“喂,你说你叫邵希庭,你真叫这个名字吗?”见司马绍看著自己,他尴尬地笑了:“我不是想探听什麽,既然是同生同死的兄弟,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说著,他朝司马绍伸出了手来。
司马绍略一迟疑,便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掌。刚要说话,却见城下跑来一个哨兵,连滚带爬地冲到二人跟前:“将军!匈奴阵营里射出一支飞箭,还连著封信!”说著将一封钉著羽箭的信函呈到了李尚面前。
司马绍见那箭羽斑斓,知道是敌方主将的用器,脸色不禁一沈。李尚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扯开信封,匆匆一读,顿时勃然大怒,挥起大刀竟将城垛削去了一角。司马绍心里别别乱跳,抢过那信函来看,却见白纸之上,浓墨逼人──
『於黄河之北俘获三人,二人供称:另一为绍希庭之弟……若不开城缴械,立斩无赦!』
“那两个没用的软骨头!”
李尚还在骂人,四野风声猎猎,远处黄河之水正咆哮翻腾,可这一切司马绍都听不到,他捏著那已揉成一团的信笺,死死盯著城下。旷野里匈奴大军呈扇形排开,刀斧手将一个双手反剪的人推到了正中,押著他跪下。太阳已翻过了高高的山脊,明媚的光芒映著森森刀戈,青碧得近乎惨烈的野草。而那个人,那叫司马绍心疼如割的小小人影,就伏在长草之中。
匈奴将军越众而出,眼望城楼,手指司马冲,刀斧手於是高高抡起了大刀,“唰”地劈下。李尚骇得脸都白了,刀却在离司马冲後颈仅仅寸许的地方顿住。匈奴阵营爆发出一片哄笑。
李尚抓过弯弓,瞄准匈奴将领就是一箭。
“没有用的,射程不够。”司马绍说。
果然,那箭应声跌在阵前,匈奴人又一轮啸叫,刀斧手狠狠地踩住了司马冲的背,他像秋天的麦秆那样折倒了下去,无声无息。
李尚扔下了弓箭,他望著司马绍惨白的侧脸:“怎麽办?”
司马绍依然盯著城下的弟弟:“有很多次,我必须在他和大局之间选择,每一次我放弃的都是他,每一次我都跟自己说,下一次我会选他,我一定要保住他……”
李尚愣了愣,他回望城中,那里有一城的百姓,那些那些真心拥戴他们,把他们当成救星、当成亲人,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们的人们。要打开城门,良心怎安?可若不开城,司马冲又该怎麽办?
“你来决定。”李尚从怀里掏出印信,交到司马绍手中:“不管你怎麽选,我都相信你!”说著,他握紧了司马绍的手。
说明:
下面的内容,有一段跟之前的章节重复(亲们可以跳过重复的内容),其实不是重复而是调整过了。原来的版本,在本该属於苏锦生梦中,出现了大段从司马绍角度开展的故事,也就是出现了所谓的“上帝视角”。所以这次修改,将那些部分纳入Simon的叙述,而苏锦生的催眠仅从本章开始。
原稿全都改过,但之前的章节我就不重传了,反正情节都是一样的。大家知道一下就好。
“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了。”Simon说。
苏锦生放下蒙在脸上的双手,眼前是成排的原文书籍,落地空调吹送著凉风,明明坐在Simon的房间里,他却好像还能闻听到平城郊外的飒飒风声。原来听别人叙述也是这样累人,原来Simon的梦境并不比他的好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