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噩梦。”
“我知道,”Simon苦笑,“锦生,你先起来。”
苏锦生有些困惑,然而还是爬了起来,这一来,他才发觉自己的右手握著一把剪刀。并不是尖头的钢质剪刀,而是圆头的美工剪刀,可即使是这样,Simon的肋下还是红了一片,那位置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当啷”剪刀掉到地下,苏锦生连连後退,几乎跌到床下:“我做了什麽?”
Simon及时拉住他:“没什麽,噩梦而已。是我把剪刀放在床头柜上的,忘记收了。”他抱著苏锦生,吻他汗湿的头发:“还好,不是很疼。”
苏锦生知道Simon在撒谎,睡前他看过床头柜,那里只有一本书,美工剪刀是放在抽屉里的。那麽,他现在不仅仅是做噩梦了,他已经开始梦游了,是他打开了抽屉,拿起剪刀对准Simon刺了下去!
假如抽屉里放的不是圆头剪刀,而是一把匕首,那麽,会发生什麽?
这样想著,冷汗立刻浸透了睡衣。
苏锦生推开Simon:“你走吧。”
“锦生。”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锦生。”3D0E2你花曲道半:)授权转载惘然
“走啊!我不想看到你!”苏锦生抓起毯子,紧紧蒙住了脑袋。他无法面对Simon,他该怎麽告诉他呢?他做的这个梦,反反复复做了十年的梦,他终於看清楚了,他终於知道了:原来,是他杀了司马绍!
而现在的他,连Simon都不肯放过。
苏锦生不要重蹈覆辙,Simon并不亏欠他什麽,过去的早该过去,自己的双手不该再染上他的鲜血。
“走!走!走啊!”苏锦生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音。Simon隔著毯子抱住他的头,他发疯一般挣扎。
“走!走!走啊!”苏锦生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音。Simon隔著毯子抱住他的头,他发疯一般挣扎。
Simon似乎想拨开毯子,想吻吻他的脸,苏锦生死也不肯放手,於是Simon环住他的腰,吻他裸露在外的脊背,他唤他:“锦生、锦生……”
温热的呼吸吹过汗湿的肌肤,苏锦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Simon的唇顺著他的脊柱滑下去,他的手环在他胸前,很容易便找到他已经微微凸起的乳尖。苏锦生尽可能地蜷起身子,然而Simon右手继续下移,覆住了他最敏感的地方。
“锦生……”
苏锦生别开脸,躲避Simon吻著他耳背的嘴唇,他太清楚了,假如让Simon吻下去,那麽将他什麽也无法拒绝,他太清楚Simon的手段,正如Simon太清楚他的弱点。
欲望已在血液里奔流,身体无意识地扭动著,回应著身後的人。苏锦生咬紧了嘴唇,才克制住彻底屈服的冲动。软弱是太容易的事情,但是情事之後呢?当他支撑起酸软的身子,噩梦是不是又要继续?天明的时候,血泊里躺著的会不会是一具尸体?
“不要!”苏锦生忽然大叫出来,他蜷紧了身体,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毯子滑落到一旁,月光映在他脸上,泪水正无声淌落。
Simon放开了他:“锦生……”
“走吧!”苏锦生缩成一团,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求求你,走吧!”
“锦生,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苏锦生捂住了耳朵。
Simon怔怔地看著他,终於点了点头:“好,我走。”
苏锦生捂著耳朵,但是他还是听得到Simon穿衣服的声音,下床後的脚步声,他听到他走出房间,又折了回来,轻轻地替他把毯子盖在身上。Simon在床前站了很久,後来他弯下腰,吻他固执的後脑勺。
“锦生,我真的很喜欢你。”Simon最後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走了,钥匙放在门垫下面。”
直到Simon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苏锦生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失去一个住客的房间显得特别寂寞,地板上,那把跌落的美工剪刀正闪闪发光。苏锦生睁著眼睛在黑暗中躺了很久,连姿势都没有换过,天亮时起来,腿都麻了,肩膀下的床单被泪洇湿了一片。以前他总觉得司马冲太会哭了,简直不像一个男人,原来自己也是一样的。
第二天早晨,临出门时,苏锦生在门垫下摸到了Simon留下的钥匙,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并不是他当初交给Simon的那把房门钥匙,而是另一把陌生的钥匙。和钥匙一起塞在门垫下的还有一张写著地址的字条。这个地方Simon曾不止一次跟苏锦生提起,他说过,他住在那里。
苏锦生望著手中的钥匙,终於没有丢掉,而是将它和字条一起塞进了包里。
其实,苏锦生并不打算去见Simon,接连几天,他连Simon的电话都没有接过,看到街边停著Simon的车,他都会悄悄绕路。那麽为什麽收下钥匙呢?苏锦生自己也不懂得,只是忙碌的时候,失眠的时候,或是梦到Simon孩子气的笑脸时,想起包里放著这样一支钥匙,就会觉得好受了一点。
苏锦生允许了自己这小小的软弱,最近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噩梦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几乎每晚他都会在梦中将绍杀死一次。为了躲开血淋淋的噩梦,他只有减少睡眠的时间,这样一来,白天精神就难免不济。
同事郭斌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那天下午,苏锦生正撑著脑袋,对著一叠卷子瞌睡,郭斌走过来敲了敲桌角,把一杯浓茶放在他跟前。
“你怎麽啦?”
苏锦生摇摇头,接过了茶杯。
郭斌拖过把椅子,问长问短,干脆跟苏锦生闲聊起来,想到什麽忽然说:“你听说了吧?那个邵博士,就是帮你解过梦的那个,要回国了。”见苏锦生怔怔望著自己,他皱了皱眉:“你不知道?他和南京大学合作的那个项目,赞助方撤资了,项目泡汤,他也没必要再待下去,大概这两天就会走吧。”
苏锦生站起来,拿起手机往外就走。
“喂喂,你去哪儿?”郭斌大叫。
苏锦生没有理他,他急匆匆下了楼,找个僻静角落,打开了手机,收件箱里都是Simon发来的未读短信。苏锦生咬了咬牙,打开了一条条看下去,短信的内容几乎都是一样的。
我想你。我能来看你吗?我在等你。我们应该谈一谈。来吧,锦生,来吧,锦生、锦生……
苏锦生合上手机。到底去还是不去?他对自己说:就见一次面吧,反正Simon就要走了。他知道这是借口,他知道只要见面,事情就不会如预想中那麽简单,他知道不见最好,天涯海角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距离。苏锦生什麽都明白,但下班之後,他还是去了Simon的公寓。
揿了半天门铃,也没有人应声,苏锦生犹豫了一会儿,终於掏出了Simon留给他的钥匙。
房门开了,屋里果然没有人,客厅的沙发上却蜷著一只雪白的长毛猫,看到苏锦生,它睁开如丝的媚眼,“喵呜”一声,警觉地弓起了背脊。
苏锦生愣了愣,他从来不知道,Simon竟养著一只猫,还是这样一只不友好的大猫。
被一只猫赶出房门,未免太可笑了,但待在客厅里跟它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苏锦生决定退进一边的卧室。好在白猫眷恋沙发,并没有追击过来,斜视了苏锦生几眼之後,它又缩成一个白球,继续做梦去了。
苏锦生吁了口气,在卧室的扶手椅上坐下。突然遇到那只白猫,倒转移了他的注意,一直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他开始环顾Simon的卧室,房间很大,近一半的空间被辟作了阅读区,架子上摆满了德文、英文、法文书籍,二层的隔板上放著一个有些发黄的头盖骨,黑洞洞的眼窝正对著苏锦生,明知这很可能只是模型,苏锦生还是不自觉地调开了视线。於是,目光落到了书架下层,那里有一整排淡绿封皮的中文书。
苏锦生的心猛跳了一下,这些书太眼熟了,他的书架上也有一套,那是全套十册的《晋书》。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指头从书脊上一本本掠过,第六本明显比其它几本更旧,像是有人长期翻阅的,苏锦生抽出这本书,打开了,“帝纪第六”四个大字映入眼底,果然是它。
“明皇帝讳绍,字道畿,元皇帝长子也。幼而聪哲……”
苏锦生读著那一列列特地用红笔划出的文字,并不太厚的一本书记述了绍的一生。读书的人显然非常用心,扉页边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那些字,苏锦生并不是头一次看到,Simon留给他的字条上,就是这样的笔迹。
“戊子,帝崩於东堂,年二十七,葬武平陵,庙号肃祖。”
笔记一直做到最後一页,在“年二十七”旁,Simon重重地画了两杠。“死因不明”触目的红字旁,打了一连串问号。
苏锦生看著这些问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柱缓缓升起,他猛地站了起来,视线刚好和书架上的头盖骨平行,骷髅的嘴微微嘴开,仿佛正冲他讪笑,它知道他做过什麽,它知道一千六百年前他做过什麽!
苏锦生想逃,然而他看到头盖骨的斜後方,就在那张嘲笑似的嘴旁,放著一件东西,苏锦生挪不开视线,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骨头打颤的声音,但他逃不开,也动不了,他甚至不能把目光从这件东西上移开。
那是一截断笛。它静静伏在隔板上,给人以骸骨的错觉。千百年前,想必它也曾莹白如雪,可天长日久的,断口沾了锈色,暗红的颜色渗进玉里,丝丝缕缕,像是杜鹃啼血。
这不是苏锦生的断笛,它比苏锦生的断笛短了许多,但苏锦生认得它的断口,每一个起伏、每一道裂纹都是这样熟悉,苏锦生知道,假如把两截断笛拼在一起,一定会严丝合缝。它们本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