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们送回家之后,陆励成亲自开车,掉头去了陆家老宅。
十几年没有回来,老宅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白色的三层小洋楼在路灯的映照下发出乳白的光芒,半墙爬山虎郁郁葱葱,院子前面的花圃里种着一些花草,在夜风中轻摆。
屋子里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脚步匆匆的进来出去,门口已挂上白幡,雪白的绸布在夜风中轻扬,与漆黑的夜色格格不入。
陆励成站在门口,沉默的望着记忆中的老宅。
他十二岁那年被接回这里,从此寄人篱下,每天都在乔慧丽的冷言冷语下小心翼翼的生活,即便如此,却还是在十七岁那边被赶了出去。
像堆垃圾一样,被随意的扔在了路边。
没有尊严,甚至都没有被当做一个人对待,像条狗一样被赶了出去。
那一夜很冷,他独自一人在漆黑的街头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腿麻木没有知觉,却依然执拗而机械的向前走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恨,恨每一个看不起他,轻视他,作践他的人!
从那一刻起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活出一番模样,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俯仰他,让那些作践他的人都巴结他,讨好他,用尽所有最卑微的姿态!
时隔多年,那一刻的恨虽然早已消散,但那一夜的寒冷,陆励成现在都记忆犹新。
“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王管家看见他,一脸欣喜的跑了过来。
陆励成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王管家就来了陆家,在陆家服侍了三十多年,跟他父亲的年纪差不多大,今年快七十岁了。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永远都那么慈眉善目,只是头上的白发添了不少,脸上的褶皱也增了许多,看上去已经是一副老年人的模样了。
“苏小姐,你也来了,”王管家对苏瑶点了下头,看向陆励成:“少爷,老爷的棺柩放在后院,今天太晚了,准备明天一大早再送去殡仪馆,要不你先过去上柱香?”
陆励成挑目看向灯火通明的后院,点了点头:“好。”
“这边走,”王管家领着他们一路向后院走去。
陆家老宅的后院很大,墙角种了一排矮矮的松树,远远望去影影重重,好似藏着鬼魅。
因为就停放一晚,所以灵堂布置的有点简易,松散的白色棚子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好像随时都能塌下来。
站在灵堂前,陆励成沉默的看着漆黑的棺柩,目光沉沉,一动不动,好像要透过层层棺木看清楚里面躺着的那个人。
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父子俩已经十几年没有见面了,他几乎快想不起来陆中贤长什么样子了。
即便淡漠如此,在外人眼里,他们依旧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很奇怪,明明他恨陆中贤恨得要死,甚至曾经想过,陆中贤死的时候他一定去豪饮三杯,可是现在他就这样全无声息的躺在自己眼前,陆励成心里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孤独。
这个世界上,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又少了一个。
就算这个人再不爱他,再讨厌他,却始终像座山一般矗立在他心底一角,无论时间怎样变迁,都毫不动摇。
最艰难的时候,他曾躲在漆黑的角落里死死咬住牙关,告诉自己,不能倒下,陆励成,你要坚强,振作,一定要闯出一番名堂来,叫那人好好瞧瞧!
他要让那人知道,把他赶出家门,是那人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后来他果真做到了,把从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公司发展为如今的龙头企业,他也一跃成为临沂省富贵滔天的人物,可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从来没有。
好像不认识,从来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一般。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成拳头,一股愤怒涌上心头,陆中贤,你死都不愿意看我一眼,难道我的存在,就让你那么耻辱吗?
“少爷,”王管家拿出一份文件,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说:“老爷临死前曾单独把我叫到跟前,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陆励成伸手接过,疑惑的问:“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这份东西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一直藏在老爷书房的保险柜里,”王管家明显老了,语速缓慢,“我曾见老爷拿出来过两次,沉默的看了看,又一言不发的放了回去。”
听王管家这么一说,陆励成更好奇了,陆中贤十几年都不肯来看他一眼,究竟会把什么东西留给他?
不过现在不是看的时候,陆励成把东西给了苏瑶,缓步上前,上香之后,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苏瑶也走过去上了三炷香。
毕竟这里都是一些不好的回忆,陆励成不愿多呆,拉住苏瑶的手,对王管家说:“我和他父子情分本就淡薄,如今他也死了,这三个响头也算是一个了断,明天我就不去殡仪馆了。”
王管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长叹口气,“老爷也有难处,不过他这个父亲确实做得不合格,你怪他也在所难免,回去好好看看那个东西吧,或许会改变你的想法。”
陆励成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陆励成!”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声音,乔慧丽穿着一身丧服,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怒目而视:“你来干什么?还嫌把我们家害的不够惨,跑来看笑话吗?”
“陆中贤也是我的父亲,”陆励成语气愠怒,沉声道:“如今他死了,我来上柱香,有什么不对?看你的笑话?我还没有无聊到那个程度!”
乔慧丽伸出长长的指甲,差点戳到他脸上,尖利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当年就是你害死之阳的!陆励成,你等着,咱们这笔账没完,我一定会跟你算到底!”
陆励成缓缓转身,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怜悯:“乔慧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在自欺欺人,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以为陆之阳的死是因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