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凡高拍着桌子,说得气势汹汹,他原本就是个人风格浓郁的领导,也深懂情绪运用之妙,时而平静如海,时而平静若雷,极有手腕。
可他这三板斧,薛老三早领教过了,立马给孔某人来了个“你强由你强,清风拂山岗,你横由你横,明月照大江”,这会儿,他就自动过滤了孔凡高的喷头,只认真体味孔凡高这多变的领导风格。
见薛向站直了身子,闭唇定睛,看似做洗耳恭听状,可脸上始终没半分惶恐,孔凡高不禁有些气馁,对眼前这人,他发现自己那些用在别人身上无所不灵的招数,却浑然无用。
就像此刻,若是换了个人,早被他这番作势,给吓傻了,骂呆了,可偏偏眼前这人跟没龗事儿人一般,反倒让他孔某人拍麻了手,吼劈了嗓子。
“……行了,我说的话,希望你听进去,到时,若做不出成绩,辜负了五百万德江儿女,后果自负,你先下去忙吧。”
说着,孔凡高没好气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般。
薛老三一言不发,调转身子,缓步去了。
回到办公室,薛老三没有理睬戴裕彬送来的那份体委新呈报的关于体校军事化管理的文件,反倒是抱了茶杯,踱步到了窗前,对着窗外的瘦溪,一口一口地抿着这极品大红袍,心中却盘算开了,孔凡高今次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何事。
要说,单为了出口恶气。痛快痛快嘴,绝对是无稽之谈,经过这么多事儿,薛老三才不会将这位“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的孔专员,当作简单人物呢。
“难道这家伙,真想借助旅游招商的事儿,来寻自己的错漏?”
薛向陡然浮起不好龗的预感,咽下一口茶水,冲正伏在办公桌的上整理文件戴裕彬道。“裕彬。你帮我到行署办,看看有没有这次特区赴省城招商团的资料过来,办完这事儿,你再顺道着帮我打听打听。这次省城招商。梅山地区和银山地区。到底是哪位领导牵头。”
戴裕彬应承一声,便快步行了出龗去,半个小时后。才折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首长,这是此次赴省城参加招商会的特区公司的名单,以及各个公司的大致资本情况,和经营情况,您过目。”
薛向接过文件,笑道:“去得够久的啊,行署办离我办公室没几步路吧,是张秘书长太热情?”
戴裕彬道:“是的,张秘书长听说我来拿这份资料,亲自帮着找了许久才找着,最龗后,还拉着我的手,说了半天,说这份文件,他早该亲自给您送来了,就因为他那一堆事儿,忙得都昏了头,所以,让我千万给您道龗歉。”
“呵呵,张秘书长可不是忙嘛。”
薛老三端着茶杯,咕噜了一大口,心中已然对这位张秘书长动了杀机。
他倒非是小肚鸡肠,计较以前的事儿,而是此人卡在行署办这个上传下达的核心位置,若要动些手脚,为难他薛某人,实在是防不胜防。
就拿今次之事来说,明明是他薛老三负责此次德江赴省城招引旅游投资事宜,可关于有哪些特区公司赴蜀的重要资料,这位张秘书长硬生生给卡了这么久,若非他薛某人想起来,只怕姓张的就会当就没这事儿发生。
戴裕彬自然知龗道薛向窝火,赶紧又汇报了另一个消息,“首长,您让我打听梅山和银山两地赴省城的带队领导,由于我在那两个地方没什么熟人,所以,就擅自做主,把这个情况跟方平主任讲了,是方平主任费了心思,才从梅山,银山那边弄来了消息。”
“是这样的,此次各地区赴蜀中,参加招商会,是省里统一运筹的,为了避免各兄弟地区盲目竞争,胡子眉毛一把抓,省里给各地区的引资范围都圈了圈,要各地区根据本地区的特色,有范围,有意识,有对象的定点攻关,引资,比如广安这煤黑子,只准招引矿产资源类投资商,宜州这酒缸,就专攻白酒制造,最好打响宜州的拳头产品五粮液。”
“咱们德江,按说也是资源类地区,奈何各种资源都太分散,均衡,再加上省里有意识地避免盲目竞争,所以这次就没划定咱们为资源类地区,又因为咱们德江的玉女峰,翠屏山,云锦湖,也是有名的风景胜地,所以,咱们这次就跟梅山地区,银山地区,一起成了旅游资源类招投地区。
“不过,首长,就我个人看来,我是不看好咱们此次招商之行的,毕竟梅山和银山都是有名的旅游胜地,咱们的玉女峰,翠屏山,云锦湖,虽然不错,但相比梅山的文化名人苏东坡标注的梅山文化,和银山那座世龗界第一的银山大佛,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戴裕彬心细如发,薛向刚漏出点儿话缝儿,他就知龗道薛向在考量什么,不仅要来了资料,还额外弄来了这么多情报。
果然,薛老三越听眉头越紧皱,良久,方笑道:“你倒是说了不少,关键问题还没回答呢,我问你,梅山和银山都是谁带队?”
戴裕彬一拍额头,“您瞧我这急性,梅山带队去的是地委一号孙书记,银山带队的是行署一号王专员。”
“哦,知龗道了,辛苦了,裕彬,你去帮忙。”
薛向招呼一句,不待戴裕彬应承,便抱了硕大的茶杯,又踱步到了窗前。
事已至此,薛老三哪里还不明白孔凡高今天叫自己过去的目的,不是为了发脾气,分明就是给自己打预防针,准确地说,是设置好了套子,让自己钻呢。
明摆着,招商引资,在改革开放越发深入的当下,越来越成为考评官员政绩的关键点,哪个地区的首脑不是当一等一的大事儿来抓,这点光看银山,梅山两地对此次招商会派出地区首脑出席,便是明证。
独独这德江,派出的是他这个连行署傅专员都没挂上的正处级干部,岂非奇哉怪也,难不成天上掉馅饼,真砸薛老三头上了,这立功的事儿,单单让他拣着呢?
当然不是!
而是省里在圈定了各地区的主攻方向后,德江不能在资源等门类上发力,也就只有走旅游这条路。
可偏偏整个蜀中,谁不知龗道银山和梅山,都各有著名的景点,这德江要和这俩地儿比较旅游资源,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嘛。
正因为是必败的局面,德江方面才没谁愿意去自取屈辱,结果,这糟心事儿,自然就落在他薛老三手里了。
单是糟心事儿,这还罢了,摆明了,姓孔的这是要借势生事儿。
他今天找薛向,反复说什么薛向抓不住工作重心,不专心旅游局招商工作,无非是给薛老三栽上个不实心任事的帽子,紧接着又极言,此次招商对德江五百万儿女的重要性,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招商失败,就别怪老子办你。
一言蔽之,孔凡高翻来覆去跟薛向说的,就一句话——老“勿谓言之不预”!
孔凡高先前折腾这一套,落脚点就是在这个“预”字上,他是静等薛老三失败了,好光明正大的出手。
此乃阳谋,看见是套儿,薛老三还不能不钻,谁叫他是分管旅游口的呢。
由此也说明了,这得罪现管,可真是其害无穷。
薛老三这会儿,端着杯子,踱步窗前,心中也是苦笑连连,暗叹,自己这宦途可真是处处遇难,步步该灾。
感叹归感叹,薛老三倒也没烧心,谁叫他这短短六七年的宦海浮沉,遇到的艰难险阻,必寻常人一辈子还多,眼下这点困难,才哪儿到哪儿。
摆摆头,驱走烦恼,薛老三安静地品茶,举目望远。
因着西边是玉女峰,那处有瀑布奔腾,景致最盛,每次驻足窗边,薛老三的视线,总免不了朝那处瞧去。
这会儿,正是清晨,山间雾气蒸腾,远处那条玉龙,奔腾而下,卷起滔天巨浪,冲得那蒙蒙雾气,不住上浮,裹着淡淡的阳光,幻化出一道道朦胧的巨影,迫而察之,久久凝视,那巨影,一团团,一块块,居然各具异象,或如白象卷鼻,或像果老骑驴,又似群臣上殿,亦有巨犬啸月,千变万化,蔚为壮观,简直就像看一个超大屏幕的科幻大片。
瞧着瞧着,薛老三的嘴角忽然拽起,渐渐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龗后,竟哈龗哈笑出声来。
戴裕彬惊骇莫名,不待出口问询,抢进门来的江方平先开了口,“首长,想到什么美事儿了,怎么乐成这样?”
薛老三扭过头来,笑道:“是方平啊,走,咱们今天去云锦湖,瞧完了,再麻溜儿地赶回来,我这儿还有急事儿呢。”
江方平道:“首长,云锦湖怕是去不成了,我刚得了消息,那边又闹腾起来了,上千人啸聚,袁专员刚赶过去了。”
“怎么回事儿?”
“听说还是为了争这云锦湖水域的事儿,叫我说,云锦湖这个乱法儿,咱就是考察出了成果,这旅游资源还是开发不出来,那地儿实在是个是非之地,隔三差五地就闹,谁敢去那儿旅游。”(未完待续……)